汉口，同福茶馆。
雨水顺着二楼包厢的木窗棂往下淌，在窗外的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
方淮换了一身半旧的灰色长衫，坐在吱呀作响的藤椅上，显得有些局促。
他戎马半生，习惯了军营的喧嚣和战场的炮火，这种安静的、飘着茶香的地方，反而让他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陈锋将一壶刚沏好的龙井，推到他面前。
茶水青绿，热气氤氲。
“林先生，昨天在宴会上，是我孟浪了。”方淮率先开口，声音沙哑。
他不想让这个神秘的年轻人，觉得自己是个挟恩图报的小人。
陈锋摆了摆手，示意他喝茶。
“将军言重。”
“我今天请将军来，不是为了听道歉的。”
方淮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着温热的杯壁。
“实不相瞒，我部虽有五千之众，但大多是新兵。”
“枪支老旧，弹药匮乏，平均三人不到一支枪，重武器更是一门也无。”
他抬起头，看着陈锋，眼神里带着一丝乞求。
“还请林先生能再施援手，支援我部三十挺捷克式，五万发子弹，方某就感激不尽了。”
他说出这个数字时，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烫。
这己经不是请求，是狮子大开口了。
陈锋听完，却笑了。
他从桌下拿出一张雪白的宣纸，和一支崭新的派克钢笔，轻轻推到方淮面前。
“将军，你太小看我了。”
方淮愣住了。
“林先生这是”
“我要的，不是一份乞讨清单。”陈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要的，是一份胜利的蓝图。”
“将军，不要考虑后勤，不要考虑军政部那帮官僚的脸色。”
“你就写，你的部队，需要什么，需要多少，才能在战场上，把小鬼子打趴下。”
“写下你梦想中，一支王牌部队该有的样子。”
方-淮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着面前那张洁白的纸，那支在灯光下泛着光泽的钢笔。
他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笔，而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林先生你你莫要开玩笑。”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陈锋反问。
方淮看着他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笃定的力量。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那支笔。
笔尖很凉，也很重。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写下了第一行字。
【中正式步枪，五千支。配弹，五百万发。】
写完，他自己的心脏就狂跳起来。
五千支崭新的中正式，这是中央军嫡系甲种师的配置。
他抬眼看了看陈锋，对方只是安静地喝着茶，示意他继续。
方淮一咬牙，继续写了下去。
【捷克式轻机枪，三百六十挺。】 【马克沁重机枪，七十二挺。】 【毛瑟驳壳枪，五百支，配枪套弹夹。】
他越写，手抖得越厉害。
这些数字，不是他凭空想象的。
这是他当年在德国顾问团学习时，背得滚瓜烂熟的，一个标准德械师的火力配置。
是他做梦都想拥有的家底。
他停下笔，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够了林先生，这些这些己经”
“不够。”陈锋打断了他，“炮呢？”
“没有炮的步兵，在战场上就是一堆会走的肉。”
炮？
方淮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几乎是凭着一股豁出去的疯劲，在纸上写下了新的字迹。
【八二迫击炮，三十六门，配炮弹五千发。】
他不敢再往下写了。
迫击炮己经是师一级能拥有的极限了。
再往上，那是军一级的重炮团才有的东西。
他正准备放下笔，却看到陈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将军，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射程和威力，都在我们的迫击炮之上。”
“你希望你的弟兄，在冲锋的时候，只能被动挨打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方淮的心里。
他想起了在南京，他的弟兄们是如何在日军的炮火下，成片成片地倒下。
那种无力感，那种眼睁睁看着弟兄们去死的痛苦，再次涌上心头。
他双眼赤红，抓起笔，几乎是吼着写下了最后一行字。
【七十五毫米山炮，十二门！配榴弹、穿甲弹各一千发！】
写完，他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瘫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看着那张写满了他毕生梦想的清单，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
他准备划掉最后那一行，这太离谱了。
一只温暖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陈锋。
“别划。”
陈锋将那张写满了武器番号的清单，拿了过来，仔细地看了看。
然后，他当着方淮的面，将那张纸，缓缓地折好，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
他抬起头，看着方淮失魂落魄的脸。
“将军，还有一样东西，你忘了写。”
“什么？”
“军装，药品，罐头。”陈锋补充道，“还有，每个士兵的身份牌。”
“我要你的兵，吃得饱，穿得暖，受伤了能救，牺牲了，也得知道他是谁，家在哪。”
方淮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在南京城破时都没有流一滴泪的铁血将军，眼眶瞬间红了。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陈锋，就要敬礼。
陈锋却先一步站了起来，扶住了他的手臂。
“将军，我不要你的感谢。”
“我要你的胜利。”
他看着方淮，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三天后，午夜。”
“城西三十里，张家湾废弃靶场。”
“带着你所有的弟兄，去接收你的‘胜利蓝图’。”
方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茶馆的。
他走在汉口的雨中，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整个人都浑浑噩噩。
他不知道自己是遇到了神仙，还是遇到了一个疯子。
在他身后，茶馆对面的一个屋檐下。
一个穿着短衫的男人，扔掉嘴里的烟头，快步跑向街角的电话亭。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诚哥。”
“目标和方淮，在同福茶馆密会了一个小时。”
“方淮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像是见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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