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死一般沉寂。
城西三十里，张家湾废弃靶场。
寒风像刀子，卷着冰冷的雨沫，刮在人的脸上生疼。
五千名士兵，像五千尊沉默的雕像，在空旷的靶场上列队站着。泥土的腥味混着野草的枯败气息，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他们不知道为何深夜被拉到这片荒郊野外，只知道这是命令。
方淮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背着手，一动不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藏在背后的手，手心里全是湿冷的汗。
他觉得自己疯了。
他竟然真的相信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商人的疯话，将全师的家底，都拉到了这个鬼地方。
“将军”副官凑了过来，牙齿在打颤，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都快子时了，什么动静都没有。”
“弟兄们都快冻成冰坨子了，要不先让他们原地休息一下？”
“等！”
方淮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抬起手腕，借着副官马灯昏黄的光，看了一眼怀表。
十一点五十九分。
还有一分钟。
如果一分钟后，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方淮，就会成为整个第七战区最大的笑话。
他甚至想好了明天该如何去跟司令长官请罪。
同一时间。
汉口法租界，华美贸易行。
陈锋坐在那张名贵的红木办公桌后，静静地看着面前那块只有他能看见的，幽蓝色的系统光幕。
光幕上，是一张巨大的武汉三镇地图。
在城西张家湾的位置，一个硕大的、代表着方淮部队的蓝色光团，正安静地停泊在那里。
【目标己抵达指定区域。】 【投放物资清单己确认。】 【预计消耗黄金储备：三十二万盎司。预计消耗系统能量：百分之七十。】 【是否执行投放？】
陈锋的目光，在那串惊人的数字上停留了一秒。
他账户里的黄金储备，瞬间蒸发了三分之一。
这笔买卖，是他迄今为止，做过的最大的一笔。
他没有丝毫犹豫。
“投放。”
他的意念，像一道无声的指令，下达给了那个超越时代理解的系统。
光幕上的能量槽，瞬间从满格状态，飞速下降。
一股巨大的、仿佛被抽走了大半力气的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
陈锋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蓝图，己经画好。
剩下的，就该由将军和他的士兵们，去亲自检阅了。
张家湾靶场。
“叮——”
方淮怀表里的时针，与分针重合，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响。
子时己到。
靶场上，依旧空空如也。
风，还是那么冷。
副官的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方淮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入了谷底。
终究，是一场梦。
就在他准备下令，让部队返回营地的时候。
风，停了。
毫无征兆地，停了。
整个靶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静谧之中。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变得粘稠。
紧接着，在靶场正中央那片最开阔的空地上。
一个个巨大的、模糊的黑影，如同墨滴入水般，无声无息地在校场中央晕开。
“那那是什么？”一个前排的士兵，声音发颤，指着前方。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看见，那些黑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虚转实。
炮管的轮廓，弹药箱的棱角，枪托的弧度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清晰。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属于神明的手，正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堆砌着一座战争的圣殿。
整个过程，持续了足足五分钟。
当最后一个黑影彻底凝实，散发出冰冷的金属光泽和崭新的油漆味时。
整个世界，安静了。
五千名士兵，包括方淮在内，都张大了嘴，像五千尊被雷劈中的泥塑，愣在原地。
大脑，一片空白。
原本空旷的靶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由钢铁和木箱堆成的，巨大无比的“小山”。
一排排崭新的75毫米山炮，炮口蒙着油布，像沉默的巨兽，整齐列阵。
旁边，堆积如山的弹药箱上，印着清晰的德文标识。
一捆捆崭新的中正式步枪，枪身上的烤蓝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三百六十挺捷克式，七十二挺马克沁，像一座座小山，码放得整整齐齐。
还有那堆积成山的、用油纸包好的军装、军靴、牛皮武装带，甚至还有一箱箱冒着寒气的牛肉罐头。
这里不再是靶场。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露天的、装备着一个标准德械师所有武器的军火库！
死寂。
死寂之后，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五千人同时倒吸凉气的声音，汇成了一片诡异的、代表着极度震撼的潮汐。
“哐当！”
副官手里的马灯，掉在了地上，玻璃罩摔得粉碎。
他却毫无察觉，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
“娘俺的亲娘”
一个参加过淞沪会战的老兵，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泥地里。
他朝着那堆积如山的武器，朝着那能让所有士兵都为之疯狂的景象，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神仙真有神仙”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方淮没有跪下。
他只是站在那里，眼眶却在一瞬间，被滚烫的泪水模糊。
他看到的，不是武器。
他看到的，是胜利的基石。
是那几十万屈死在南京城下的冤魂，得以告慰的希望。
是他手下这五千弟兄，活下去的希望！
他迈开脚步，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一步一步，走向那座钢铁的“神迹”。
他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一门75毫米山炮那冰冷的、带着露水的炮身。
是真实的。
不是梦。
他猛地回过身，面向他那群己经彻底失神的部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全师听令！”
五千名士兵，像被这声咆哮从梦中惊醒，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挺首了脊梁。
“一级战备！”
“以营为单位，立刻清点武器装备！封锁靶场！任何人不得靠近！”
“违令者，就地枪决！”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狂喜欢呼。
方淮没有理会。
他只是转过身，看着那座军火的丛林，再次热泪盈眶。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汉口城里，一张针对他的大网，也因为他今夜的行动，骤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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