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西章 旧报迷踪，夜半私语
屋子里死一样的静。只有灶膛深处，偶尔爆出一两声柴炭坍裂的微响，像是对刚才那场无声审判的余叹。
李明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感觉自己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扔进了冰窖。林秀芝那个背影，那把锁死的匣子，还有那句轻飘飘却砸得他魂飞魄散的“信不过我”，在他脑子里反复碾压。
信任？这东西在这破屋子里，比那点子玉米面还金贵，也更容易霉烂。他一个占了人家男人窝的孤魂野鬼，凭啥让人信？就凭那几张从耗子洞里抠出来的、差点过期的粮票？
掌心被灰烬烫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的愚蠢和狼狈。可他心里那簇火，被林秀芝那盆冰水一浇，非但没灭，反而烧得更凶，更隐秘了。
油。
必须搞到油。
这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是为了活命，为了让炕上那五个小崽子眼里别只剩下对一碗糊糊的绿光，为了…为了哪天林秀芝打开匣子，里面能不只有那点发霉的过去和沾着灰的毛票。
他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又一次死死黏在了屋顶。
那块旧报纸！土法榨油！
刚才慌乱中，他只记了个大概。炉子…锅…管子…瓦罐…花生…
细节！他需要细节！每一个字，每一个模糊的笔画，都可能关乎成败！
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带着一种做贼般的兴奋和恐惧。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脖颈仰成一个酸涩的角度，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拼命聚焦，试图从那片熏黑的、模糊的字迹里再榨出点东西。
“土法…上马…副业…”他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像默念一道符咒，“…出油率…”
什么结构？砖怎么垒？柴火从下面烧？那锅是密封的？管子怎么接？凭什么就能把油逼出来？压力？热气？
一堆问号在他脑子里打架，撞得他太阳穴突突地疼。原主那点模糊的记忆屁用没有，报纸上的信息又语焉不详。
他看得太专注，太投入，连呼吸都屏住了，完全没注意到，炕沿那边，原本面向墙壁的林秀芝，不知何时己经极轻极轻地转回了头，眼睛睁开一条细不可察的缝，正冷冷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看着他。
看着他像个望天的蛤蟆，对着屋顶那块破报纸，眼神狂热，嘴唇无声开合，那副走火入魔的德行。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下，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和更深的不解，随即又闭上，仿佛从未醒来。
李明对此一无所知。他全部的心神都系在那几张泛黄的纸上。脖子酸得快断掉，眼睛也涩得发疼，可他不敢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有了！
那插图的右下角，似乎有一行极小的注释文字！刚才完全没注意到！
他猛地激动起来，身体下意识地往前倾——
“嘎吱——”
身下的破凳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炸响。
“唔…”炕上，离他最近的盼娣被惊扰，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小小的身子扭动了一下。
李明吓得魂飞魄散，瞬间僵成一块石头，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心里疯狂祈祷。
盼娣咂咂嘴，没醒，又沉沉睡去。
李明刚松了半口气，一口气还没喘匀，另一道低低的、带着睡意和不满的嘟囔声，从炕那头响了起来。
是招娣。
她似乎也被吵醒了，声音含混不清，带着小女孩特有的软糯，却又透着一股子警惕：“…娘…他…瞅啥呢…房顶…有耗子么…”
李明的心脏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林秀芝没有立刻回答。黑暗中，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她低沉而平淡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睡你的。顶棚糊得厚，耗子钻不透。”
招娣似乎小声“哦”了一下，翻了个身，没声音了。
危机似乎解除。
但李明后背的冷汗却涔涔地冒了出来。林秀芝醒了！她肯定知道他在看什么！她为什么不说破？她是不是又在心里给他记上了一笔？觉得他贼心不死？还是在等着看他更大的笑话？
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羞耻和恐慌包裹了他。
可就在这时，林秀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压得低低的，仿佛只是睡梦中的一句无意识呢喃，却清晰地钻进了李明的耳朵：
“…河滩地往东…老槐树下…赵老西家…去年秋…好像囤过些瘪花生…没人要的货…”
话音落下，再无动静。她的呼吸声很快变得均匀，好像真的只是说了句梦话。
李明却如遭雷击，猛地愣在原地，血液轰的一下冲上了头顶！
赵老西！瘪花生！没人要的货！
这话…是提示？还是又一个试探？或者…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
他死死攥紧了手心，指甲掐进那粗糙的布条里，刺痛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
他不敢抬头再看屋顶，也不敢去看炕上那个身影。他只是僵硬地坐着，脑子里两个念头在疯狂厮杀。
一个是巨大的诱惑：低成本甚至无成本的原料来源！计划的第一个难关可能就此突破！
另一个是更深的警惕：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林秀芝是不是想借此抓他更大的把柄？或者只是想看他去碰一鼻子灰，彻底死心？
夜更深了。
屋外的风好像停了，只剩下屋里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还有他自己那擂鼓般无法平息的心跳。
屋顶那块旧报纸，隐没在黑暗里，再也看不清。
但有些东西，却像种子一样，一旦落进土里，就会在黑暗和寂静中，疯狂地滋生蔓延。
去，还是不去？
李明瞪着眼前无边的黑暗，眼睛亮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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