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匣子里的旧时光
这一夜，李明睡得并不踏实。
身下的土炕像烙铁，总能精准地找到他身上最硌人的那几个点。身上盖着的两床“被子”，一床冷硬如铁，一床带着皂角和烟火气，压得他胸口发闷。灶膛前那个蜷缩的背影，像个沉默的烙印，刻在他半睡半醒的视网膜上。
天光还没大亮，只是窗户纸透出种浑浊的灰蓝色，屋里的一切都还笼罩在模糊的轮廓里。孩子们还在熟睡，挤成一团，发出细小的鼾声。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李明警觉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是林秀芝。她己经起来了，正背对着炕，快速而沉默地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胡乱挽了一下，用一根木簪固定。
她没点灯，也没生火，屋子里冷得呵气成霜。她只是站在那里，系好最后一颗扣子，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脚步极轻地走向屋里那个最黑、最破旧的角落——那个被烟熏得黢黑、柜门歪斜、一看就年代久远的破木柜。
李明的心莫名提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闭紧眼睛，只留一条极细的缝，呼吸放得又轻又缓。
林秀芝在柜子前蹲下身。阴影完全吞没了她。他只能听到极其轻微的、木头摩擦的涩响，还有她似乎屏住的呼吸声。
她不是在开柜门。她的手伸向了柜子底部靠墙的缝隙，像是在摸索什么。动作很小心，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地、慢慢地从里面拖出一个小匣子。
那匣子也很旧了，是深色的木头，巴掌大小，表面磨损得厉害，边角圆润，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木纹，上面挂着一把小小的、锈迹斑斑的铜锁。
她盯着那匣子，一动不动地蹲在阴影里，看了很久。昏暗的光线里，李明只能看到她一个模糊的侧影，和那双紧紧盯着匣子的、亮得有些反常的眼睛。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是那把小小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铜钥匙。插进锁孔，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咔哒。”
一声极细微的机括轻响，在死寂的、寒冷的清晨屋子里，清晰得吓人。
锁开了。
她没有立刻打开匣子，又是长久的停顿，手指无意识地着匣子粗糙的表面，肩膀微微发抖，一缕清风追追梦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
终于，她掀开了匣盖。
里面似乎没有多少东西。她低着头，手指极其轻柔地在里面拨弄了一下，拿起了一样什么东西，凑到眼前看着。
借着从窗户纸透进来的那点可怜的、灰蓝的光线，李明勉强看清了——那好像是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毛糙的纸片，颜色发黄，上面似乎有模糊的字迹和红印。像是一张……旧证件？或者是……某种契约？
她的手指颤抖着抚过那纸片，指腹一遍遍描摹着上面的字迹和印痕，像是要确认它们是否还在。然后，她拿起另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块布头，颜色暗淡，看不太清花色，但似乎被保存得很好，边角整齐。
她将那块布头紧紧攥在手心里，贴在心口的位置，头埋得更低，整个背脊弯折成一个极其脆弱又紧绷的弧度。
李明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瘦削的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轻微耸动。没有声音，一点抽泣声都没有，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细微的颤抖，像一片在寒风里即将碎裂的枯叶。
她在哭。
无声地，绝望地，对着一个藏在破柜子底下、装满不堪回首往事的旧匣子哭泣。
那沉默的悲伤比嚎啕大哭更具有冲击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间破旧的屋子，压得李明几乎喘不过气。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又闷又疼。他死死闭紧眼睛，不敢再看，连那条缝都紧紧合上。
窸窣声再次响起。
她似乎是把东西小心地放了回去，合上了匣盖，重新锁好。然后是匣子被推回柜底缝隙的轻微摩擦声。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门口，拉开门栓，冰冷的晨风瞬间灌了进来，激得李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背影被门外灰蓝的天光勾勒出一道孤寂的剪影。然后，她抬起手臂，极快地用袖子抹了一下脸。
再转回身时，她脸上己经看不出任何异常，只有被冷风吹出的僵硬和一如既往的疲惫麻木。她走到灶台边，开始默不作声地舀水，准备生火，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僵硬和沉闷，仿佛刚才那脆弱到极致的一幕，只是李明寒冷清晨的一个幻觉。
孩子们被冷风和动静扰醒，发出迷迷糊糊的哼唧声。
李明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心里却像是被那无声的眼泪烫出了一个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那个旧匣子里，到底锁着什么样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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