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还没散尽,林墨摘下橡胶手套的动作顿了顿。解剖台上方的无影灯映着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不锈钢托盘里的手术钳还沾着未清理的组织碎屑——刚刚送走的是位死于急性心梗的老人,魂魄离体时很平静,只是反复念叨着没看完的那盘象棋。
“墨哥,缝合线收好了。”苏语抱着记录本走进来,白大褂下摆蹭过墙角的消毒喷雾瓶,“李队刚发消息,说城西老巷出了个案子,让咱们过去一趟。”
林墨叠手套的手指停在半空。他眼角的余光里,解剖台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抹半透明的灰白,像被水洇过的宣纸。那是老人刚离体时的残影,此刻己经淡得快要消散。他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染血的器械扔进消毒桶。
苏语早就习惯了他这种短暂的失神。市局上下都知道林法医有种说不出的“灵”,现场总能发现别人忽略的细节,却没人知道他真正能看见什么。只有她跟着他五年,见过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角落皱眉,听过他低声问“你最后看到的是红色还是蓝色”,才慢慢拼凑出那个不能说的秘密。
手机在白大褂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李建国”三个字。林墨接起时,听筒里传来老式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夹杂着李建国标志性的大嗓门:“林墨!苏语!赶紧到建安里三号来!命案,俩女的,死得邪乎!”
建安里是片待拆迁的老巷,青石板路被经年的雨水泡得发乌。林墨和苏语赶到时,警戒线己经拉起,几个穿制服的年轻警员正拦着探头探脑的邻居。李建国叼着没点燃的烟,蹲在巷口的石碾子上,看见他们下车就猛地站起来,烟卷从嘴角滑下去,被他一脚踩灭。
“俩死者,”李建国掀开警戒线让他们进来,声音压得很低,“是这儿的租户,姓周的和姓秦的,住二楼。初步问了邻居,说是……同一个男人的相好,平时就吵得厉害。”
苏语在本子上飞快记录,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林墨抬头望向那栋灰墙斑驳的老式居民楼,二楼靠窗的位置拉着褪色的碎花窗帘,窗沿积着厚厚的灰,像只沉默的眼睛。
他的目光在三楼阳台悬着的那件黑色男士夹克上顿了顿,喉结滚了滚:“人呢?”
“都在屋里,”李建国往楼上指了指,“报案的是她们合租的那个男的,叫张磊,说是中午回来就看见门反锁,撞开才发现俩人倒在客厅,己经没气了。”
楼梯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走到二楼时,林墨忽然停住脚步。苏语差点撞上他的后背,刚要开口问,就见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楼梯转角那堆废弃的纸箱上。
“墨哥?”
“没事。”林墨的声音有点哑,“走吧。”
他没说,刚才那一瞬间,他看见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影子蜷缩在纸箱后面,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颈。
案发现场在二楼的客厅,面积不大,家具摆得挤挤挨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躺着两个女人,一个穿红色睡衣,一个穿米色针织衫,身下的血迹己经半凝固,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晕开不规则的形状。
穿红衣的女人仰躺着,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刀柄还攥在她自己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眼睛圆睁着,瞳孔里映着天花板上泛黄的吊灯,像是凝固了最后一刻的惊恐。
穿米色衣服的女人则趴在茶几边,后心插着一把陶瓷餐刀,刀身没入很深,只剩半截刀柄在外。她的右手伸向沙发底下,指尖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
张磊瘫坐在门口,双手抓着头发,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看见林墨他们进来,他猛地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们俩平时就总吵架,我……我今天出去谈生意,回来就……”
李建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张先生,冷静点,我们需要你说清楚,她们俩平时到底因为什么吵架?”
“还能因为什么……”张磊的声音哽咽着,“就是为了我……小周她跟我三年了,小秦是半年前才认识的……我想着慢慢跟她们说清楚,谁知道会这样……”
苏语在一旁快速记录,林墨己经戴上手套,蹲下身开始检查尸体。他的目光先落在穿红衣的女人身上——她叫周倩,三十岁,脸色青灰,嘴唇发紫,除了胸口的刀伤,手腕上还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像是挣扎时留下的。
“尸僵己经形成,主要分布在颌面部和颈项部,程度中等。角膜轻度浑浊,瞳孔对光反射消失。”林墨的声音平稳得像手术刀划过皮肤,“口鼻有少量血性泡沫,怀疑是机械性窒息合并失血性休克死亡。”
苏语愣住了:“机械性窒息?可她胸口有刀伤……”
“刀伤确实是致命伤,但你看她的颈部。”林墨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拨开周倩颈边的碎发,那里有一道不明显的青紫色痕迹,“这道勒痕比刀伤更早出现,只是被头发挡住了。”
他的指尖划过那道勒痕时,眼角的余光里,那个穿红衣的影子又出现了。她就站在周倩的尸体旁,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脖子,嘴巴大张着,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林墨的动作没停,他转向另一个死者秦瑶。她的姿势更奇怪,身体蜷缩着,右手僵硬地伸向沙发底。林墨示意苏语帮忙,两人合力将她的手从沙发底拉出来——她的指尖捏着半片撕碎的照片,照片上能看到一个男人的侧脸,眉眼和张磊有几分相似。
“秦瑶,二十五岁,后心刀伤是致命伤,创口形态与那把陶瓷餐刀吻合。”林墨检查着她的伤口,眉头渐渐皱起,“但她的指甲缝里有皮屑残留,不是她自己的,也不是周倩的。”
这时,李建国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林墨,在卧室床头柜里找到这个。”
证物袋里是一沓厚厚的借据,借款人签名都是张磊,总额加起来有五十多万。最上面的一张日期是昨天,还款期限就是今天。
“张磊说他最近在做工程,欠了不少钱。精神抖擞小白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李建国压低声音,“邻居反映,昨天晚上听见他们屋里吵得很凶,好像提到了‘还钱’‘不然就报警’之类的话。”
林墨没说话,他的目光落在秦瑶尸体旁的地面上。那里有一摊打翻的咖啡,己经干涸成深褐色,旁边散落着几片碎瓷片,像是从某个杯子上掉下来的。而那个穿米色衣服的影子就蹲在碎瓷片旁,肩膀一抽一抽地哭着,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是他……不是他……”
“墨哥,怎么了?”苏语注意到他的视线。
“咖啡渍的形状不对。”林墨指着那摊干涸的咖啡,“如果是争执时打翻的,应该溅得更分散,但这摊痕迹很集中,像是有人故意泼在这儿的,想掩盖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沙发边,蹲下身往沙发底看。沙发底下很黑,隐约能看到一点反光。他让苏语拿来手电筒,光柱照过去——沙发底有一枚男士皮鞋的鞋钉,上面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迹。
“李队,查一下张磊今天穿的鞋子。”林墨站起身,“还有,他说今天出去谈生意,查他的行车记录仪和通话记录,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
李建国立刻安排人去办。张磊还在门口哭,听到这话,哭声突然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
下午三点,法医中心的解剖室里,两具尸体并排躺在解剖台上。苏语正在给周倩做颈部解剖,而林墨则专注于秦瑶的尸体。
“墨哥,周倩的颈部舌骨骨折,确实是机械性窒息死亡,勒痕和她脖子上的那道青紫色痕迹吻合。”苏语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她胸口的刀伤边缘有生活反应,说明她被勒住后还没死,是被刀伤最终致死的。”
林墨点点头,他正在检查秦瑶的指甲缝。通过初步化验,那些皮屑的DNA既不属于周倩,也不属于张磊。
“秦瑶的胃内容物里有安眠药成分,但剂量不大,不足以致命。”林墨看着化验报告,“她应该是被人下了药,失去反抗能力后才被捅了一刀。”
这时,那个穿米色衣服的影子又出现了。她飘到林墨身边,指着秦瑶的手腕。林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秦瑶的手腕内侧有一道浅浅的针孔,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苏语,查一下秦瑶的手臂有没有注射痕迹。”
苏语立刻检查起来,果然在秦瑶的手肘弯处发现了一个更隐蔽的针孔:“有!是静脉注射的痕迹,和安眠药成分吻合!”
林墨的目光转向周倩的尸体。那个红衣影子还在,她不再抓着自己的脖子,而是伸出手指向解剖室门口,嘴里无声地说着什么。林墨看懂了,她在说“男人”“外面”。
“李队那边有消息了吗?”林墨问苏语。
“刚发消息来,说张磊的行车记录仪被格式化了,通话记录显示他今天上午确实和几个客户通过电话,但中间有一个小时的空白,没人能证明他在哪里。”苏语顿了顿,“还有,他今天穿的鞋子上沾有泥土,但没发现血迹,不过鞋钉的样式和沙发底找到的那枚完全吻合。”
林墨放下手里的解剖刀:“去张磊家再搜一次,重点找有没有被清洗过的男士衣物,尤其是带血的。另外,查一下那五十万欠款的债主是谁。”
傍晚时分,李建国带来了新的消息。警方在张磊家的洗衣机里找到了一件带血的衬衫,虽然被清洗过,但通过特殊试剂检测,还是发现了微量血迹,DNA比对显示是周倩和秦瑶的混合血迹。更重要的是,那五十万欠款的债主是个叫赵虎的放高利贷的,而赵虎的手下昨天下午曾去过张磊家催债。
“张磊招了!”李建国一进门就喊道,“他说昨天赵虎的人来催债,说再不还钱就对他的女人下手。他怕得不行,就想让周倩和秦瑶先躲一躲,结果俩人吵了起来,都说对方才是累赘。今天上午他出去筹钱,回来就发现俩人己经死了,他怕被怀疑,就想伪造现场,把责任推给她们自己。”
林墨却摇了摇头:“不对,如果只是想伪造现场,他没必要格式化行车记录仪,更没必要清洗带血的衬衫。而且,秦瑶指甲缝里的皮屑不是他的。”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那个红衣影子和米色影子并排站在窗外,红衣影子指着远处的一个方向,米色影子则在一旁点头。
“李队,查一下赵虎昨天下午的行踪,还有他手下的人。”林墨转过身,“尤其是那个昨天去催债的手下,查他的体貌特征和DNA。”
第二天一早,真相终于水落石出。赵虎的那个手下叫王强,有暴力犯罪前科。昨天下午他去张磊家催债时,见周倩和秦瑶长得漂亮,就起了歹心。张磊当时不在家,王强对两人实施了侵犯,周倩激烈反抗,被他勒住脖子差点窒息。秦瑶趁机用水果刀刺中了王强的胳膊,王强恼羞成怒,拿起桌上的陶瓷餐刀刺中了秦瑶的后心。周倩见秦瑶被杀,冲上来想和王强拼命,结果被王强夺过水果刀刺中了胸口。
王强杀人后慌了手脚,赶紧逃离了现场。张磊回来后发现两人被杀,怕被牵连,就想伪造现场,把责任推给她们自己。他擦掉了王强留下的痕迹,却没想到自己留下了那么多破绽。而秦瑶临死前攥在手里的半张照片,其实是她和张磊的合影,她想留下凶手的线索,却只来得及撕碎照片,藏起了带有张磊侧脸的那一半。
案件告破的那天下午,林墨站在解剖中心的窗前,看着外面的阳光。那个红衣影子和米色影子慢慢走到他面前,脸上露出了解脱的笑容,然后渐渐消散在阳光里。
“墨哥,李队说晚上请咱们吃饭,庆祝案子告破。”苏语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咖啡。
林墨接过咖啡,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好啊,正好我也饿了。”
他转过身,看向苏语,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仿佛那些曾经缠绕着他的阴翳,都被这阳光驱散了。
市局铁三角的故事,还在继续。而那些无声的逝者,总会在林墨的眼中,找到属于他们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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