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把最后一片消毒棉扔进物证袋时,林墨正蹲在蒙古包中央的铁炉前。九月的内蒙古草原己经落霜,凌晨三点的风卷着沙粒打在帆布上,像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抓挠。
“墨哥,死者体表伤口都录完了。”苏语的声音带着水汽,护目镜内侧蒙着一层白雾,“一家三口,加上老牧民的妹妹,共西人。致命伤都是锐器造成,颈动脉破裂失血过多死亡,符合现场血迹分布。”
林墨没回头,手指悬在铁炉里残留的灰烬上方。他戴着乳胶手套的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触摸某种无形的东西。苏语知道,这是他“看见”什么的征兆——
“他在哭。”林墨忽然开口,声音很轻,“那个老头,死者苏德来,他在哭。”
苏语握紧了手里的勘查灯,光束在布满血迹的毡毯上移动。蒙古包的毡毯是靛蓝色的,凝固的血渍在灯光下呈深褐色,像极了草原上腐烂的牛粪。李建国掀开门帘走进来,军绿色大衣上沾着草屑,他粗粝的手掌在帆布上抹了把霜,沉声道:“外围走访有线索了。苏德来家昨天傍晚来过客人,是个叫巴特尔的年轻牧民,说是苏德来半年前收留的远房亲戚,一首在他家帮忙放羊群。”
林墨站起身,转过身时,苏语看见他眼底泛着不正常的红。“他不是亲戚。”林墨摘下手套,从证物箱里抽出一支烟——他从不在现场抽烟,这是第一次,“苏德来在骂他,说养了条白眼狼。”
李建国皱起眉。这位老刑警队长鬓角己经花白,脸上刻着戈壁风沙留下的沟壑,他与林墨、苏语搭档五年,破过三十多起大案,被市局称作“铁三角”。他知道林墨的话从不出错,但作为刑警,必须要有实证支撑。
“白眼狼?”李建国接过苏语递来的现场草图,“现场没有搏斗痕迹,门窗完好,凶手应该是熟人。巴特尔现在在哪?”
“跑了。”负责外围搜查的年轻刑警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拿着顶褪色的蓝布帽,“在西边的羊圈里找到这个,是巴特尔常戴的。邻居说,今天凌晨一点多,看见他骑着辆摩托车往苏木(乡镇)方向去了。”
林墨的目光落在那顶蓝布帽上。一瞬间,他眼前闪过刺眼的白光——蒙古包外的发电机突突作响,苏德来的女儿其其格正往锅里倒奶酒,巴特尔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把剔骨刀,刀面上映着他扭曲的脸。
“他不是为了钱。”林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红褪去不少,“苏德来家炕洞里藏着的三万块钱没动,其其格的金耳环还在耳垂上。”
苏语刚要说话,林墨忽然朝东边的毡毯走过去。那里躺着的是苏德来的妹妹,六十二岁的格日勒,她是昨天从旗里(县城)来走亲戚的。老人蜷缩在墙角,右手紧攥着一块撕碎的蓝布。
“她在保护什么。”林墨蹲下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地翻开格日勒的手指,“这块布不是蒙古包上的,也不是死者的衣服碎片。”
苏语立刻拍照存档:“像是……某种布料的边角料?上面有机器缝线。”
李建国的对讲机突然响了,是技术队在检查苏德来家的皮卡车:“李队,车斗里发现新鲜的拖拽痕迹,还有几根棕色的鬃毛,像是……马毛?”
林墨的呼吸顿了顿。他又“看见”了——巴特尔跪在苏德来面前,手里捧着个红布包,苏德来气得用马鞭抽他,骂他忘恩负义。红布包里滚出来的,是块带着铜钉的马镫。
“去找马。”林墨站起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巴特尔偷走了苏德来最宝贝的那匹枣红马,那匹马是他去年在赛马会上赢的头奖,马鞍上镶着银饰。”
李建国立刻调派人手:“通知各苏木派出所,严查往盟里(地级市)方向的路口,重点排查骑枣红马或驾驶摩托车的年轻男子,特征是左眉骨有颗痣,身高一米七五左右。”
苏语跟着林墨走出蒙古包,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草原在晨光里像块被揉皱的绿绸缎。远处的羊群在晨曦中移动,像散落的珍珠。
“墨哥,你刚才说巴特尔不是亲戚?”苏语裹紧了外套,“那他为什么会在苏德来家待半年?”
林墨望着远处的敖包山:“苏德来说,去年冬天在雪地里救了他。当时巴特尔冻僵在路边,怀里揣着张身份证,籍贯是甘肃定西。”
这时,李建国拿着份刚传过来的协查通报走过来:“查到了,巴特尔真名叫王强,甘肃人,三年前因盗窃牲畜在老家被判过刑,去年夏天刑满释放。”
苏语倒吸一口凉气:“苏德来救了个前科犯?”
“不止。”林墨的视线落在蒙古包前那根拴马桩上,桩子上还留着半截断裂的缰绳,“苏德来把他当亲儿子,给他盖了新的砖房,还打算开春给他说门亲事。”
李建国啧了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这他妈叫什么事。”
上午十点,技术队在苏木外的废弃打谷场发现了巴特尔骑的摩托车,但人不见了。林墨蹲在摩托车旁,手指抚过车座上的血迹——不是死者的,是巴特尔的。
“他受伤了。”林墨抬头看向打谷场西边的白桦林,“格日勒反抗时,用炕沿的铁钩划伤了他的胳膊。”
苏语立刻打开紫外线灯,果然在车把手上发现了淡蓝色的荧光反应:“有血迹残留,符合格日勒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DNA。”
李建国让人在白桦林外围拉起警戒线,对讲机里传来队员的声音:“李队,找到那匹枣红马了!在林子里,马鞍不见了!”
林墨站起身,望着白桦林深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仿佛看见苏德来的鬼魂站在树影里,手里牵着那匹焦躁不安的马。
“他在等。”林墨轻声说,“等巴特尔回来拿那个马鞍。”
“马鞍很值钱?”苏语问。
“不止是钱。”林墨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踢到个东西。是块碎掉的银饰,上面刻着蒙古文。“苏德来的父亲是骑兵,这马鞍是他父亲留下的,镶着二十块银片,每块银片上都刻着一句祝祷词。巴特尔偷走它,不是为了卖钱。”
李建国皱起眉:“那是为了什么?”
林墨弯腰捡起那块银饰,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看见巴特尔在蒙古包里翻箱倒柜,苏德来的儿子阿古拉冲进来阻拦,被他一刀捅在胸口。巴特尔嘴里念叨着:“凭什么你生来就有一切?我受够了看别人脸色!”
“嫉妒。”林墨把银饰放进证物袋,“苏德来一家待他越好,他越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他不是来报恩的,是来掠夺的。”
下午三点,有牧民报案,说在三十公里外的湖边看到一个胳膊流血的年轻人,正用石头砸一个银马鞍。
李建国带着人赶过去时,巴特尔正把砸烂的马鞍往湖里扔。他看到警车,突然从怀里掏出把刀往自己脖子上划——林墨比他快一步,手里的勘查铲砸在他手腕上,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苏德来在看着你。”林墨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冷得像草原的风,“他说,早知道你心里装着这么多脏东西,当初就该让你冻死在雪地里。”
巴特尔突然崩溃了,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审讯室里,巴特尔交代了所有事情。他出狱后流落到内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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