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的“定性”言论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其引发的涟漪远超想象。不仅舆论几乎呈现一面倒的批判态势，一些更实际的“暗流”也开始涌动。
原先几家洽谈顺利的品牌合作方，突然以各种理由推迟了签约进程，语气变得暧昧而官方。一个原本预定好的主流音乐平台首页推荐位，在临上线前被无声撤下，替换成了一首旋律甜美的流行情歌。甚至某个之前发出邀请的音乐节，也传来消息，暗示“出于现场效果考虑”，希望沈默能“多演唱《东风破》等大家耳熟能详的作品”，对新歌《锈骨》则只字未提。
现实的冰冷，远比网络上的口诛笔伐更令人窒息。它清晰地传递着一个信号：在不被“权威”认可的情况下，你的艺术价值和市场价值，都可能被打上问号。
团队内部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那种创作完成时的亢奋和热血，被一种无力的愤懑和隐约的恐慌所取代。年轻的乐手们不再像之前那样激烈地争论回击，而是更多地沉默着，排练时的失误也明显增多。一种自我怀疑的情绪开始蔓延：我们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这条路是不是走得太偏了？
经济上的压力也开始显现。工作室的运营、设备的维护、人员的薪酬，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以父之名》带来的收益虽然后劲尚存，但《锈骨》商业前景的黯淡，让未来蒙上了一层阴影。
沈默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再召开会议鼓舞士气，他知道，此刻任何苍白的语言都显得无力。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让苏晚晴梳理了工作室目前所有的资金，然后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他预付了团队所有人接下来三个月的薪水，并且额外给每个人包了一个不小的红包。
当苏晚晴将一个个厚厚的信封放到每个人手中时，大家都愣住了。
“默哥，这……”年轻的录音师拿着信封，手有些抖，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 “沈默，没必要这样，我们……”一位贝斯手也急忙开口。
沈默抬手制止了他们，他的表情平静而坚定：“这是你们应得的。最近大家辛苦了，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这笔钱，和外面的风风雨雨无关，只和我们做成了《锈骨》这件事有关。它成了，在我心里，就是最大的成功。所以，这是庆功红包。”
他目光扫过众人，继续说道：“接下来的路，可能会更难走。如果有人觉得压力太大，或者对方向有疑虑，现在可以拿着这笔钱离开，我沈默绝无二话，并且衷心感谢你们之前的付出。工作室的门，也永远为你敞开。”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却带着一种灼热的温度：“但如果选择留下，我希望是因为你们和我一样，相信我们正在做的事情，相信《锈骨》的价值，不是因为别无选择，或者仅仅为了一份薪水。我们一起，不是只为了做成功的音乐，更是要做我们认为‘对’的音乐。”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进了录音棚，拿起那把木吉他。
外面的人面面相觑，手中沉甸甸的信封仿佛有千斤重。那不是钱，是沈默的态度，是他的决心，也是他将所有压力一肩扛下的担当。他没有用梦想绑架任何人，反而给出了最实在的保障和最自由的选择。
羞愧、感动、热血……复杂的情绪在每个人心中翻腾。几分钟后，没有一个人离开。年轻的录音师红着眼睛，猛地将信封塞进口袋，大声道：“妈的，跟默哥干到底！不就是被骂吗？老子还年轻，输得起！”
“对！输得起！” “这红包我先留着，等咱们下一首‘更伤害音乐’的歌出来了，当庆功酒钱！” “算我一个！”
人心，在这最现实的考验面前，反而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凝聚，甚至比以前更加牢固。沈默没有用言语鼓舞，他用行动和实实在在的尊重，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那把火。
苏晚晴看着这一幕，眼角微微。她走到录音棚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沈默。他并没有弹唱，只是抱着吉他，低着头，仿佛在聆听琴箱内部的共鸣。
她知道，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外面的惊涛骇浪，内部的压力暗流，最终都汇聚到他一个人身上。他只是选择了一种最沉默也最有力的方式，扛起了所有。
她轻轻推门进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边。
良久，沈默低声开口，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晚晴，我是不是很自私？把他们拖进这滩浑水。”
苏晚晴轻轻摇头，声音温柔却坚定：“你给了他们选择，也给了他们相信的东西。这比虚伪的安全感珍贵得多。你看，他们都留下了。”
“是啊，都留下了。”沈默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个单调却坚实的音符，“所以，我更不能倒下。”
他抬起头，眼中之前的些许迷茫己被扫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火后的冷硬和坚定。
“那位大佬说，颠覆的前提是拥有。”沈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那他大概忘了，他如今拥有的，当年也是颠覆了别人而来的。凭什么他可以在王座上指点江山，否定后来者的颠覆？”
他的手指猛地划过琴弦，发出一声尖锐而爆裂的噪音，如同某种不甘的咆哮。
“他们想听旋律？想听安全的、不会‘伤害’音乐的东西？”沈默看向苏晚晴，眼中跳动着危险的、却又无比迷人的火焰，“好，那我就给他们旋律。给他们前所未有的旋律。但不是妥协的旋律，是……战争的旋律。”
下一首歌的雏形，就在这极致的压力与不甘中，在他心中野蛮生长。那将不再是对工业废墟的悲悯凭吊，而是指向当下、指向那些高高在上的“权威”、指向一切虚伪与禁锢的——宣战书。
王座之下的基石，在暗流的冲刷和心火的灼烧下，非但没有松动，反而凝结得如同钢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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