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东西？”池瑾松示意了一下门口。一个穿着整洁的中年妇人端着一个托盘安静地走进来，上面是熬得软糯的清粥和几样精致清淡的小菜，还有一杯温热的牛奶。妇人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对池瑾松微微躬身，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食物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却勾不起卓新帛丝毫食欲。胃里沉甸甸的，像塞满了冰冷的石头。他摇摇头，声音微弱：“……不饿。”
池瑾松没有勉强。他在稍远一些的沙发坐下，阳光勾勒着他挺拔而略显冷硬的轮廓。“赵明哲和他的儿子赵思远，己经离开了。我的人会确保他们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打扰你。”
听到这两个名字，卓新帛的身体再次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地毯的绒毛。
“关于他们……”池瑾松观察着他的反应，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关于你在赵家的生活，关于孤儿院……有些事情，我们需要知道真相，阿帛。不是为了揭你的伤疤，是为了弄清楚，到底是谁，该为你的痛苦付出代价。”
“代价？”卓新帛终于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荒诞的惨笑，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绝望，“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画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干涸的井底艰难地拖出来。
“画还在！”池瑾松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度，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就在这栋房子的另一间画室里！它们没有被卖掉！买下它们的人是我！它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守护的范围！我买下它们，是为了不让它们落入那些贪婪的、不懂它们价值的人手中，是为了把它们还给你！”
卓新帛猛地怔住，空洞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波动。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池瑾松，嘴唇微微颤抖：“……还给我？”
“对，还给你。”池瑾松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目光与他平视，深邃的眼中是不容置疑的认真，“它们是你的灵魂，是你的一部分。等你好起来，等你有力量重新面对它们的时候，它们会完完整整地回到你手里。没有人能再夺走，我保证。”
这突如其来的承诺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卓新帛死寂的心湖里激起巨大的、混乱的涟漪。绝望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丝微弱却滚烫的光。他呆呆地看着池瑾松，看着他眼中那份与记忆中姜妈妈依稀相似的、坚定守护的光芒，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委屈、茫然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希冀的情绪，猛地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不是昨晚那种歇斯底里的崩溃，而是无声的、汹涌的、仿佛要将积攒了二十多年的苦难都冲刷干净的洪流。他依旧蜷缩着，肩膀剧烈地耸动，却不再压抑，任由泪水浸湿膝盖上的薄毯。
池瑾松没有阻止，也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像一个沉默而坚固的磐石，为他隔绝了门外的风雨，也隔绝了那些试图窥探的目光。他知道，这一次的眼泪，或许才是真正疗愈的开始。
与此同时，在远离这栋别墅的市中心，一间隐蔽的茶室包厢里。
赵明哲形容枯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低调、眼神却透着精明的男人，是池瑾松派来的另一位特助，负责处理“买断”事宜。
“赵教授，这是池先生开出的最终价格。”特助将一份文件推到赵明哲面前，上面是一个足以让普通人瞠目结舌的数字，涵盖了卓新帛所有被赵思远抢走的画作。“签了这份协议，钱会立刻到账，彻底解决赵思远的债务问题。作为交换条件，您必须签下这份永久断绝关系声明，放弃对卓新帛先生的一切权利，并承诺永不联系、永不接近。同时，池先生需要您提供一样东西。”
赵明哲颤抖着手拿起那份断绝声明，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他失去了最珍贵的灵感，也彻底失去了赎罪的机会。
“……什么东西？”他声音嘶哑地问。
“您早期的一幅画作，名为《幽闭》。”特助的语气毫无波澜，“池先生对您早年的创作风格很感兴趣，想收藏研究。”
《幽闭》！赵明哲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这幅画……这幅他早己封存、几乎遗忘的习作！池瑾松怎么会知道？他要这个做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难道……池瑾松发现了？发现了那些他深埋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秘密？关于他如何在地下室的铁门外，透过缝隙，第一次看到那个瘦小的男孩用捡来的炭条在冰冷墙壁上涂抹出惊人的艺术线条；关于他如何被那绝望中迸发的生命力所震撼，甚至……感到一丝嫉妒；关于他如何鬼使神差地在自己的画布上，尝试模仿那种独特的、浸透骨髓的蓝色调……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看着特助平静无波却洞悉一切的眼神，仿佛自己所有的龌龊都被摊开在阳光下暴晒。
“那幅画……早就找不到了……”赵明哲艰难地开口，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池先生说，您一定找得到。”特助微微一笑，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这是协议生效的必要条件之一。您的时间不多，赵教授。赵思远先生，还在等着这笔救命钱。”
“赵思远的债主是池先生吗？”赵明哲突然问出这句话。
特助思考了一下，林总并没有说不能透露赵思远的债主，于是回答道：“资料显示，赵思远是在花家旗下的赌场进行的借贷事宜，债主是赌场的总经理秦荣。”
赵明哲面如死灰，难怪花家要把花新锐接回去，原来是他这颗棋子被丢掉了。因为什么呢？不会是因为他想赎罪了吧……
他颤抖着手，拿起笔。在签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他知道，他不仅签下了与卓新帛的诀别，也亲手将自己推向了另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池瑾松要的，绝不仅仅是一幅画那么简单。他是在掘墓，掘开那段被刻意掩埋的、连他都想遗忘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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