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生安静地看着，没有阻止，没有评价。他知道，这是疗愈的第一步——将淤积在灵魂深处的毒血，通过安全的渠道释放出来。
当最后一笔朱砂红重重地戳在画布上，形成一个丑陋的、凝固的血点，卓新帛脱力般地松开画笔，踉跄后退，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他大口喘着气，看着眼前这幅狰狞、混乱、充满负面情绪的画作，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再是那种无意识的、心碎的泪，而是带着灼热温度、混合着屈辱、愤怒和巨大悲伤的痛哭。
哭声压抑而破碎，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回荡。他蜷缩在地毯上，像一只受尽伤害终于找到安全角落舔舐伤口的小兽。
门外，池瑾松靠在墙壁上，听着里面压抑的哭声和画笔甩在画布上的声音。他手中拿着刚刚送到的、关于赵明哲和孤儿院更详细调查报告的加密文件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陈医生之前出来简要告知了卓新帛开始“绘画宣泄”的情况。
池瑾松的目光透过未完全关拢的门缝，落在那蜷缩在地毯上颤抖的、单薄的背影上。他看到了那幅挂在画架上、充满了暴戾暗蓝和刺目朱砂红的“作品”。那不是艺术，那是赤裸裸的创伤展示。
他低头，拆开了文件袋的封口。里面不仅有文字报告，还有几张泛黄的旧照片。其中一张，是年轻的赵明哲和姜明莉在美院毕业典礼上的合影，赵明哲看着姜明莉的眼神，炽热而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慕。另一张，是孤儿院被查封时混乱的场景，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报告标注为前院长）被押上警车，面目狰狞。还有几张……是赵明哲早期一些画作的翻拍，那些画风……竟隐隐与卓新帛被卖掉的画作，有几分神似，尤其是在对蓝色和压抑氛围的运用上。
池瑾松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他捏紧了文件。
“赵明哲……”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蕴含着风暴。母亲姜明莉、孤儿院的黑暗、赵明哲可疑的“收养”、卓新帛被压抑的天赋和被利用的价值……一条条线索在他脑中飞速串联，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他再次看向房间内。卓新帛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精疲力竭的抽噎。画架上那幅用暗蓝和朱砂红构成的“囚笼”，在午后斜阳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凄厉的美感。
光与影的边界，在卓新帛身上，在这栋别墅里，在那些被隐藏的真相中，变得模糊而危险。池瑾松知道，他接回家的不仅仅是一个需要疗愈的天才画家，更是一个承载着巨大秘密和伤痛的谜团。而揭开这个谜团的过程，必将伴随着更多的痛苦和……清算。
他轻轻关上了门，将文件和汹涌的思绪暂时压下。现在，让卓新帛哭吧。宣泄出来，才有空间容纳新的东西，哪怕是……残酷的真相。而他需要做的，是确保这片“安全屋”绝对安全，并准备好足够的“光”，去对抗即将掀起的更深沉的黑暗。
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生的锐利，穿透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打在卓新帛蜷缩在地毯上的身体上，也照亮了画架上那幅狰狞的“囚笼”。暗蓝与朱砂红交织的混乱画面，在澄澈的光线下，暴露出每一道粗暴的笔触、每一滴飞溅的颜料，如同伤口结痂前最丑陋的模样。
卓新帛在光线的刺激下动了动，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昨晚耗尽全力的宣泄和随之而来的崩溃式痛哭，抽干了他仅存的力气。他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像一只在阳光下也无法舒展的受惊刺猬。身体是麻木的，心也是麻木的，只有那幅画，像一个烙铁，深深烫在他的意识里——那就是他被剥离、被展览、被亵渎的感觉。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池瑾松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的目光先落在画架上那幅触目惊心的作品上，浓重的暗蓝和刺目的朱砂红，冲击力比昨晚更甚。然后，他的视线才移到地毯上那个单薄、脆弱的身影上。卓新帛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锁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池瑾松的眼神沉静如深潭，昨晚那份加密报告的内容还在他脑中盘旋。赵明哲早期那些画作的照片……尤其是其中一幅名为《幽闭》的习作，构图、用色，尤其是那种压抑的蓝色调……与卓新帛后来被卖掉的成名作《深蓝的回响》有着惊人的神韵相似。巧合？还是……某种更肮脏的窃取？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拿起一条薄毯，轻轻盖在卓新帛身上。动作很轻，但卓新帛还是惊醒了。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瞬间的涣散后聚焦在池瑾松脸上，随即被巨大的惊惧攫住，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去，撞到了画架的支架，发出轻微的声响。
“别怕。”池瑾松立刻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刻意放得低沉平缓，“是我，池瑾松。你感觉怎么样？需要叫陈医生吗？”
卓新帛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慌乱地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画架上自己的“作品”上。那丑陋的、宣泄的痕迹让他瞬间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耻和恶心。他猛地别开脸，将头更深地埋进膝盖之间，发出闷闷的抗拒：“拿走……把它拿走……”
池瑾松看了一眼那幅画，没有立刻行动。“那是你的感受，阿帛。它真实存在，不需要被否定或藏起来。”他顿了顿，“但如果你现在不想看到它，我可以先把它移开。”他走过去，小心地取下画布，将它背对着房间放在墙边。
画布的消失似乎让卓新帛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但蜷缩的姿态依旧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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