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轻轻推开。池瑾松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他换了身休闲的家居服,少了些之前的凌厉气场,但眼神依旧深邃难测。他走到床边,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没有靠得太近。
“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
卓新帛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只是将身体蜷缩得更紧。
池瑾松并不在意他的沉默。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卓新帛,看着外面的阳光。“这里是安全的,阿帛。我是姜明莉的儿子,我叫池瑾松。”他用了母亲对卓新帛的称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你的画,就在这里,没有离开过这栋房子。它们只是……换了个地方挂着。”
卓新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我买下它们,不是为了收藏升值,也不是为了炫耀。”池瑾松转过身,目光落在卓新帛低垂的发顶,“是为了完成我母亲的遗愿。她希望你能自由地画,希望有人能守护你的天赋,而不是……掠夺它。”
自由?守护?卓新帛心中一片苦涩。被强行带走,画作被夺走展示权,这算什么守护?
“赵明哲在楼下。”池瑾松话锋一转,语气冷了下来,“他正在交代一些事情。关于他如何‘收养’你,关于你在赵家的这些年。”
卓新帛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情绪波动——是惊惧,是抗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那些过往,他只想深埋,不想被任何人揭开,尤其是被池瑾松,这个承诺过要和姜妈妈一起带他离开地狱的男人。
“我不想知道!”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让他走!让所有人都走!”
池瑾松看着他眼中骤然升起的痛苦和防御,没有逼迫。“好,他马上会离开。在你准备好之前,没有人会强迫你面对什么。”他顿了顿,“但真相不会消失,阿帛。它就在那里,影响着你的现在,甚至未来。逃避只会让伤口在黑暗中溃烂。”
他指了指窗边的画架:“颜料和画笔都是新的。这里很安静,阳光很好。如果你愿意,可以试着……画点别的。不是那些深蓝的旋涡,而是窗外的绿意,或者,哪怕只是一片让你觉得平静的颜色。”
说完,池瑾松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卓新帛和窗外那片过于明亮的阳光。他怔怔地看着那个空白的画架。画点别的?他的心早己被深蓝浸透,还能画出别的颜色吗?他尝试着集中精神,想象一片绿叶,一朵白云,但脑海中立刻被地下室冰冷的墙壁、院长狰狞的脸、赵思远贪婪的眼神所占据。画笔在他手中变得无比沉重。
楼下隐约传来压抑的争执声,是赵明哲的声音,带着痛苦和辩解,还有池瑾松冰冷的质问。卓新帛捂住耳朵,将头深深埋进枕头。他不想听!那些都是将他拖入深渊的绳索!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被轻轻推开。进来的不是池瑾松,而是那位陈医生。他面带温和的微笑,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
“卓先生,感觉好点了吗?我是陈医生,负责你的健康。”他拉过一张椅子,在离床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语气平缓,“不用紧张,我们只是随便聊聊。比如,窗外的阳光,你觉得刺眼吗?”
卓新帛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丝。
“或者,你看到那边的新画架了吗?池先生特意准备的。他说,你是个很棒的画家。”陈医生循循善诱,将话题引向安全地带,“颜料看起来很不错,你喜欢什么颜色?蓝色?我注意到你之前的画里,蓝色用得很特别。”
提到“蓝色”,卓新帛的呼吸又急促起来。深蓝……地下室……囚笼……
陈医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反应。“蓝色有很多种,卓先生。天空的蓝是辽阔,大海的蓝是深邃,矢车菊的蓝是宁静……你画里的蓝,是什么?”他引导着,“是……像那个房间吗?那个有很多蓝色画的地方?”
卓新帛猛地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指节泛白。他仿佛又回到了池瑾松的画室,那些被装裱在华丽框里的“自己”,像被展览的标本。
“那感觉一定很糟糕,”陈医生的声音带着理解和共情,“就像……自己最私密的部分,被强行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卓新帛的反应,“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一点点地,把那个‘房间’的感觉画出来?不是画那些画,而是画那种‘被暴露’的感觉?用颜色,用线条,把那种难受表达出来?表达出来,它可能就不会那么死死地压着你了。”
表达出来?卓新帛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从未想过可以用画来表达这种……被掠夺、被玷污的痛苦。他一首用画来构筑内心世界,或者宣泄纯粹的绝望。这种复杂而屈辱的感受,也能画吗?
陈医生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陪伴着。窗外的阳光在地板上移动,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卓新帛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挪动般地下了床。他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像踩在云端。他走到画架前,看着空白的画布,仿佛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他颤抖着拿起一支画笔。不是惯用的型号,笔杆冰凉光滑。他犹豫了很久,目光在颜料盒里逡巡。那些鲜艳的色彩——柠檬黄、草绿、玫瑰红——都显得无比刺眼和虚假。最终,他的手指还是落在一支熟悉的钴蓝色上,旁边是一支浓稠的黑色,和一支……他从未想过会在这里使用的、刺目的朱砂红。
他挤出一大坨钴蓝,又混入大量的黑色,调出一种比深渊更沉重、比黑夜更粘稠的暗蓝。他用力地将这团颜色甩在画布中央!颜料西溅,如同心口喷涌的污血。然后,他用沾满暗蓝的画笔,在画布上粗暴地涂抹,画出扭曲的、冰冷的边框,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囚笼的栏杆,他用了那支朱砂红——鲜艳,刺目,如同伤口,如同拍卖场上刺眼的价签,如同赵思远眼中贪婪的火焰,也如同……那个清晨,他蘸着自己的血,为画中人覆盖眼睛的最后一抹绝望朱砂。
他画得毫无章法,近乎发泄。暗蓝的囚笼,朱砂红的栅栏,交织着痛苦、愤怒和被彻底亵渎的窒息感。画笔在他手中不再是创造美的工具,而是剖开伤口的刀。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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