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哲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嘶哑：“是！是我把他带出来的！我看着他浑身是伤缩在角落里，眼神空洞得像个破布娃娃！我……我不能不管！” 那段记忆依然灼痛着他。
“您的初衷，或许值得肯定。”林晟的语气依旧平静，“但问题在于之后。卓新帛被确诊为严重的PTSD和抑郁症，这需要极其专业、长期且充满耐心的治疗和陪伴。而您，赵教授，在收养他之后不久，您的亲生儿子赵思远，因为您的再婚妻子病逝，被接回了您身边。”
林晟调出平板上的资料，展示给赵明哲看：“赵思远对卓新帛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抱有强烈的敌意和排斥。根据我们搜集到的有限信息，包括您家曾经的邻居、家政人员以及卓新帛中学时期心理医生的部分非正式记录（那位医生己移民，我们正在尝试联系），赵思远对卓新帛长期的言语侮辱、欺凌甚至身体上的推搡、破坏他的画具，是持续存在的。而您，”林晟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作为父亲和监护人，您选择了大部分时间的视而不见，或者仅仅是轻描淡写的口头训斥。您将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培养’卓新帛的绘画天赋上，将他视为您艺术生命的某种延续和证明，却忽视了他作为一个饱受创伤的‘人’，最需要的情感支持和安全环境。您用艺术的光环，掩盖了他在您家庭中实际遭受的二次伤害。您所谓的‘保护’，赵教授，是把他从一个物理的地狱，带进了一个情感的冰窖。”
“不…不是这样的！”赵明哲激动地想要辩解，额头上青筋暴起，“我…我尽力了！我供他吃穿，教他画画，给他找最好的医生！思远他…他毕竟是我亲儿子，他妈妈走得早，他心里也苦…我只是…我只是想维持这个家的平衡…我没想到新帛他…他的病会这么重…” 他的辩解在确凿的指向下显得苍白无力，充满了懦弱和自欺欺人。
“平衡？”林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您所谓的平衡，就是牺牲更弱小者的安全和心理健康，去迁就施暴者的任性？您没有保护好卓新帛，赵教授。您不仅纵容了赵思远的恶行，甚至在赵思远赌博欠下巨债后，您明知卓新帛视画如命，视其为隔绝外界污秽的最后净土，却最终默许甚至间接促成了他画作被强行掠夺、标价售卖。这对卓新帛而言，无异于将他珍视的灵魂公开凌迟，是对他信任和依赖的终极背叛。池先生认为，这己经构成了严重的监护失职和精神虐待。”
林晟收起平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赵明哲：“池先生让我转告您：卓新帛先生与赵家的收养关系，到此为止。您对他没有尽到的责任，池家会接手。那些画作，池先生会以合理的、不带有羞辱性的价格向您支付最后一笔款项，彻底买断。作为交换条件，您和您的儿子赵思远，从今往后，不得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出现在卓新帛先生面前，不得试图联系或打扰他。否则，”林晟的语气降至冰点，“池先生会让您和赵思远，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代价’。”
“不…你们不能这样！”赵明哲绝望地嘶喊，老泪纵横，“小帛…小帛他只有我了！他离不开我的！我是他老师，是他爸爸啊！”
“爸爸？”林晟的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在他被赵思远掐着脖子威胁的时候，在他被逼到割腕用血作画的时候，在他看着自己的灵魂被一张张贴上价格标签的时候，在他刚才在您面前因回忆地狱而崩溃的时候……您这个‘爸爸’，在哪里？您又做了些什么？”
林晟不再看他，转身走向门口，声音冰冷地落下最后的判决：“签字，拿钱，离开。这是您唯一的选择，也是池先生对您过去那点‘救命之恩’，最后的仁慈。请您好自为之。”
厚重的门再次关上，将赵明哲彻底隔绝在那片象征着他一生失败与懦弱的深蓝画作之中。他瘫倒在沙发上，捂着脸，压抑的、充满悔恨与绝望的哭声在寂静的画室里低低回旋。他知道，他永远失去了那个在地下室里画着蓝色小鸟的孩子，永远失去了赎罪的机会。那个他曾经真心想要拯救、却又亲手推进更深黑暗的孩子，连同那些用生命描绘的深蓝，都彻底离他而去了。
卓新帛在药物作用下昏睡了很久，梦境光怪陆离。深蓝的地下室墙壁上，那只断翅的鸟在哭泣，姜妈妈模糊的面容带着泪，赵明哲愧疚的眼神，花昕锐焦急的呼喊，最后定格在池瑾松那双深沉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上。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额上又是一层冷汗。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画室天花板，也不是冰冷的医院白墙。这是一个极其陌生又异常舒适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庭院，绿意盎然，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温暖得有些不真实。房间简洁干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木质香气，没有一丝松节油的味道。
他挣扎着坐起，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头也隐隐作痛。目光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窗边——那里摆放着一个崭新的画架，旁边是码放整齐、顶级品牌的颜料和一套锃亮的画笔。画架空着，像一张无声的邀请函，也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他的画……那些被剥离、被售卖、被陈列在他人空间的画……它们不再属于他了。这个认知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带来窒息般的绝望。他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抑郁症的浓雾重新聚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那个短暂向往过的、成为美术老师的未来，像被戳破的肥皂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连唯一能表达灵魂的画作都成了商品，成了别人博弈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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