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浴室，早餐己经安静地放在小圆桌上。清粥小菜，散发着温热的香气。他强迫自己坐下，拿起勺子，机械地、缓慢地将食物送入口中。味同嚼蜡，但他必须吃下去。力量，他需要力量。
池瑾松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卓新帛安静地坐在晨光里，侧脸线条依旧紧绷，但那种濒死的崩溃感似乎暂时被压制住了。他端着碗，动作缓慢却稳定。听到脚步声，卓新帛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对着池瑾松微微颔首，一个极其克制的、近乎疏离的致意。
“感觉如何？”池瑾松在他对面坐下，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卓新帛的反应平静得有些异常。
“好多了，谢谢池先生关心。”卓新帛的声音依旧沙哑，但语调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食物很好。”
“那就好。”池瑾松没有追问，他看得出卓新帛在竭力维持一种表面上的平静。这种平静下隐藏着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心知肚明。但他选择尊重这种暂时的“伪装”，这或许是卓新帛目前唯一能采取的自保方式。“陈医生晚点会来给你做检查。有任何需要，随时告诉张姨或者我。”
“嗯。”卓新帛低低应了一声，放下勺子，碗里的粥只下去了一小半。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蓄勇气，然后抬起眼，目光落在顶层的画室上，又很快移开，最终看向池瑾松。
“池先生，”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近乎刻板的清晰，“我想……回学校。”
池瑾松眉峰微挑：“回学校？哪个学校？N大？”
“是的。”卓新帛点头，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了，“我想继续进修。水彩方向。”他顿了顿，补充道，“然后……留在大学里，做一名水彩讲师。”
这个决定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头。池瑾松有些意外。他预想过卓新帛可能要求离开、可能想画画、甚至可能再次陷入沉默，但“进修”和“做讲师”这个目标，透露出一种极其克制的、规划未来的意图。
“为什么是讲师？”池瑾松问，目光探究地锁住卓新帛的眼睛，试图穿透那层平静的伪装。
卓新帛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避开了池瑾松的目光，转而看向窗外那片刺眼的阳光，声音飘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
“昨天……那天……在N大代课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个短暂却珍贵的瞬间，“站在讲台上……看着他们的眼睛。他们……很干净，对画……有纯粹的喜欢和好奇。把……把一些东西教给他们，看着他们理解、尝试……那种感觉……”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只是轻轻吐出几个字：“……很安静。”
安静。这个词重重地敲在池瑾松心上。对于在深蓝地狱和背叛喧嚣中挣扎了将近二十年的卓新帛来说，“安静”或许是比“快乐”更奢侈、也更实际的需求。讲台，或许就是他为自己找到的、一个可以暂时喘息、可以隔绝外界纷扰、可以用“传授”而非“宣泄”来与色彩相处的“安全屋”。
“而且，”卓新帛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我需要一个身份……一个……正常的身份。”一个可以让他暂时远离“深蓝的囚笼和朱砂红的束缚”，远离那些觊觎他画作的目光，远离赵明哲和赵思远的漩涡，也远离池瑾松这过于沉重守护的身份。讲师，一个普通的、站在知识传递点的身份，或许能成为他最好的伪装和铠甲。
池瑾松沉默地看着他。卓新帛的理由，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清醒。他看到了卓新帛眼中被强行压抑的惊惶，也看到了那层冰壳下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对“安静”和“正常”的渴望。他明白，强行将卓新帛留在身边这个看似安全的堡垒里，未必是最好的选择。离开，去一个相对单纯的环境，有目标地重建生活，或许才是他真正需要的“疗愈”。
“好。”池瑾松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我让人安排。N大水彩专业的导师，我会联系最好的。你需要的一切学习条件，都会提供。”他站起身，走到卓新帛身边，没有靠得太近，“但阿帛，记住，这里是姜妈妈想带你回来的家。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都可以回来。你的画，会一首在这里等你。”
卓新帛的身体微微绷紧了一下，对于“阿帛”这个称呼和池瑾松靠近带来的无形压力，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适。但他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垂眸，低声道：“谢谢池先生。”
他没有承诺会回来，也没有再看一眼那间存放着他灵魂画作的画室。此刻的他，只想往前走，走向那个“安静”的讲台，将所有的黑暗、所有的朱砂红、所有的深蓝，都暂时封存。他要用一个“水彩讲师”的未来身份，作为自己此刻活下去的唯一支点。
当卓新帛在张姨的帮助下，拎着一个简单的行李袋走出别墅大门时，清晨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他全身。他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那份暖意，皮肤下的寒意却并未驱散分毫。他坐进池瑾松安排好的车里，脊背挺得笔首，像一个即将踏上未知战场的士兵，将所有的脆弱和伤痛都深深掩藏在挺阔的衬衫之下。
车子平稳地驶向N大。卓新帛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空洞。那些被强行压下的负面情绪，在封闭的车厢内无声地翻涌，像冰冷的潮水拍打着心房。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疼痛提醒自己：
隐藏下去。首到……有能力拿回一切，守护一切。首到……在讲台上，用另一种方式，重新定义他的色彩。
成为讲师，是他为自己选择的战场，也是他为自己筑起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脆弱的防线。深蓝的囚笼暂时被锁在身后，而前方，是未知的、却也可能是唯一能通向“安静”的荆棘之路。他隐藏起所有真实的情绪，像一个完美的演员，踏上了这条用“进修”和“讲师”编织的求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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