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西合院的灰瓦上还沾着层薄霜，头一个醒的不是要上工的年轻人，是三大妈。她轻手轻脚摸进灶房，刚把柴火塞进灶膛，“噼啪”一声脆响，火星子裹着黑烟从烟筒冒出来，惊得院角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扫落的霜花飘在地上，没一会儿就化了。
“你慢着点烧！”阎埠贵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那柴火是上月跟西头老王用两斤红薯干换的，省着点能撑到月底，别一睁眼就败家！”
三大妈端着半瓢水回头瞪了一眼：“就你精！昨天京茹送那俩白面馒头，你吃的时候咋不说省？嚼得比谁都香！”
阎埠贵掀着被子坐起来，摸过炕头那把油光锃亮的算盘，手指头在算珠上飞快扒拉：“那是人情！京茹送馒头，是看建国跟咱家解放家小子玩得好，这账得记着——你那针线笸箩里不是有块蓝碎花布？改改给建国做个小肚兜，布边别浪费，还能拼个荷包，既不费钱，还能落个好。”他一边说，一边把算盘打得“咔哒”响，像是在算这笔人情账划不划算。
三大妈没接话，低头往灶里添了点细柴，心里嘀咕：跟这老阎过了一辈子，啥都能算成账，连街坊情分都得扒拉两下算盘。
可没等她把玉米糊糊熬开，前院突然传来炸雷似的嗓门，是贾张氏：“秦淮茹！你给我出来！躲在屋里算啥本事？东旭走了，我这老婆子不指望你指望谁？你每月二十几块工资，得给我一半当生活费！”
阎埠贵耳朵尖，立马把算盘一放：“得，贾家又闹起来了，我去看看。”说着就往门外走，鞋都没穿好。
“你别去凑那热闹！”三大妈伸手拦他，“贾张氏那性子，胡搅蛮缠的，小心溅你一身泥！”
“我看看咋了？”阎埠贵甩开她的手，“院里的事就是街坊的事，再说了，我还能学学秦建军咋处理的，以后咱家遇着事也有个谱。”
他刚走到中院，就看见前院己经围了不少人。秦淮茹抱着八岁的棒梗，站在自家屋门口，棉袄的右袖子被扯破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打了两层补丁的蓝布衬衣。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肿得像核桃，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滴在棒梗的棉袄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贾张氏叉着腰站在她对面，裤脚沾着泥，嗓门却亮得能掀了房顶：“你哭啥哭？我还没死呢！东旭是我儿子，他为厂里死的，现在他走了，你就得养我！棒梗也别上学了，我昨天问了，隔壁胡同二小子十岁就去工厂当学徒，每月能挣五块钱，棒梗比他大两岁，咋就不能去？”
棒梗紧紧抱着秦淮茹的脖子，小脑袋埋在她肩膀上，声音细得像蚊子：“妈，我想上学，我不想去工厂……我还没背完乘法表呢。”
秦淮茹被儿子的话戳得心口疼，哭得更凶了：“妈，棒梗才上二年级，认识的字还没一本字典多，去工厂能干啥？再说，工厂也不收这么小的孩子啊！”
“咋不收？”贾张氏往前跨了一步，伸手就要拽棒梗的胳膊，“我去跟厂长说！就说我家东旭是厂里的烈士，让他们给棒梗安排个活，他们还能不给面子？”
“你敢动孩子一下试试！”傻柱骑着自行车刚到院门口，车还没停稳就跳下来，撸着袖子冲过来。他今天要去菜馆上早班，路过前院听见动静，立马折了回来。“贾张氏你是不是疯了？东旭刚没几天，尸骨未寒，你就欺负秦淮茹和棒梗？棒梗要上学，你让他去工厂当苦力？你咋不让自己去缝麻袋呢！”
贾张氏见傻柱来了，气焰消了点，可嘴上还硬：“傻柱，这是我们贾家的家事，跟你没关系！你少管闲事！”
“家事？”傻柱往前走了两步，手指头快指到贾张氏鼻子上了，“院里的事就是我的事！秦淮茹一个女人家，带着个孩子，白天要上工，晚上要缝补，你不帮衬就算了，还逼她把钱给你？还让棒梗辍学？你这老婆子良心被狗吃了？”
“你骂谁呢！”贾张氏也急了，伸手就要推傻柱，“我家的事轮不着你管！你个没爹没妈的，懂啥叫孝顺？”
“你再说一句没爹没妈试试！”傻柱也红了眼，伸手就要跟贾张氏撕扯。
“别吵了。”
秦建军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面传来，不高，却透着股让人没法反驳的威严。院里瞬间静了下来，连贾张氏的嗓门都顿住了。
大家回头看，秦建军刚从后院走过来，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攥着个蓝布兜，里面鼓鼓囊囊的——是京茹早上特意蒸的两个白面馒头，知道秦淮茹这几天没心思做饭，让他顺便拿过来。他走到秦淮茹身边，先帮她把扯破的袖子轻轻理好，又从布兜里掏出个温热的馒头，递到棒梗面前：“棒梗，饿了吧？先吃个馒头，慢点吃，别噎着。”
棒梗怯生生地看了看秦淮茹，见她点了点头，才伸出小手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咬着。馒头的麦香飘出来，他肚子“咕噜”叫了一声，眼泪还挂在腮帮子上，却没再掉，光顾着啃馒头了。
秦建军这才转向贾张氏，语气平静，却每个字都砸在点子上：“一大妈，东旭的葬礼，是我和傻柱帮着办的，你心里清楚，秦淮茹这几天没合过眼，晚上要守着棒梗，白天要去车间上工，眼泪都快哭干了。东旭是你儿子，可也是棒梗的爹，棒梗才八岁，正是长身体、学本事的时候，你让他去工厂，不是害他吗？”
“我咋害他了？”贾张氏梗着脖子嚷嚷，“上学有啥用？还不是得花钱买课本、买铅笔？不如早点挣钱，给我养老，还能给家里添点粮！”
“挣钱？”秦建军冷笑一声，眼神里带着点无奈，“你说的隔壁胡同二小子，我认识。他去的不是正经工厂，是个做木箱子的小作坊，每天天不亮就去，干到天黑，一天要锯十几个木头方子，工资才三块钱，还不管饭。棒梗要是去了，你觉得他那小身板，能扛几天？不出半个月就得累垮，到时候还得花钱看病，你是让秦淮茹再去借债，还是你自己去伺候他？”
贾张氏愣了一下——她其实没真去问过那二小子的情况，就是前几天买菜时听卖菜的老太太说的，说“有孩子去工厂挣钱了”，就想着让棒梗也去，压根没琢磨过是啥地方、干啥活。
秦建军接着说：“再说，街道办有规定，未满十六岁的孩子，不能进工厂上班，就算你去找厂长，厂长也不敢收。要是被查出来，工厂不仅要被罚款，厂长还得受处分。你要是真为贾家好，就别让棒梗去冒这个险，也别让秦淮茹难做人。”
这时，聋老太太的小保姆也端着个瓷碗过来了，碗里卧着两个鸡蛋。她走到贾张氏面前，小声说：“贾大妈，老太太让我给你带句话，说东旭在的时候，最疼棒梗，每次发了工资，都要给棒梗买块糖，要是知道你让棒梗辍学，九泉之下也不安心。这俩鸡蛋，是老太太让我煮的，你拿回去给棒梗补补身子，孩子这几天也没吃好。”
贾张氏看着小保姆手里的鸡蛋，黄澄澄的，还冒着点热气。她又扫了一眼周围的邻居——阎埠贵蹲在墙根，手里还攥着算盘，手指头在上面无意识地划着，显然是觉得她理亏；刘海中站在人群后面，眉头皱得紧紧的，嘴里还小声跟大儿子刘光齐嘀咕着啥，看那样子是不赞同她的做法；还有几个女邻居，正对着她指指点点，眼神里满是同情秦淮茹。
她心里的气焰慢慢下去了。她知道秦建军没说瞎话，秦建军现在是轧钢厂采购科的副科长，跟街道办的李主任熟得很，要是真闹到李主任那儿，自己肯定讨不到好。再说，聋老太太都发话了，她要是再闹，就真成院里的过街老鼠了。
秦淮茹见贾张氏不说话了，擦了擦眼泪，声音还有点发颤：“建军，谢谢你……还有傻柱，还有妹子（指小保姆）。”
“谢啥，都是街坊邻居，互相帮衬是应该的。”秦建军摇了摇头，又从布兜里掏出五块钱，塞到秦淮茹手里，“你别担心，棒梗的学费我己经跟学校说了，先欠着，等你发了工资再给。这五块钱你拿着，买点粮食和菜，别让棒梗饿肚子。”
“我不能要你的钱……”秦淮茹赶紧把钱往回推，“之前东旭的葬礼，你己经帮了不少了，我咋还能要你的钱？”
“拿着！”秦建军把钱又塞回去，语气不容拒绝，“你现在难，等以后日子好了，再还我也不迟。棒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亏着。”
傻柱在一旁也帮腔：“就是！秦淮茹，你拿着！等以后你发了工资，多给我盛碗菜就行！贾张氏，你以后要是再逼秦淮茹和棒梗，我第一个不答应！不光我不答应，院里的街坊都不答应！”
贾张氏哼了一声，接过小保姆手里的鸡蛋，转身就往屋里走，临走前撂下一句：“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以后不逼棒梗上学了还不行吗？真是多管闲事！”
周围的邻居见没热闹看了，也都散了。阎埠贵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跟三大妈说：“你看，我就说秦建军能搞定吧？他现在说话有分量，办事也靠谱，以后跟他家得走近些，准没错。”
三大妈白了他一眼：“走近些？你不就是想以后咱家有事，让他帮忙吗？我跟你说，别总想着算计人家，人家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刘海中也松了口气，拉着刘光齐说：“光齐，你看见没？做人就得像秦建军这样，有本事还不忘帮衬街坊，说话做事都有分寸。以后你在厂里，多跟秦科长学学，别总想着耍小聪明。”
刘光齐点点头：“知道了爸，我以后跟秦科长多请教。”
秦淮茹抱着棒梗，看着秦建军和傻柱，心里又暖又酸。她知道，要不是这俩人帮着，自己今天肯定要被贾张氏逼得走投无路。棒梗吃完馒头，拉着秦淮茹的手，小声说：“妈，我以后一定好好上学，考第一名，长大了挣钱养你，不让奶奶再生气。”
秦淮茹摸了摸儿子的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不是委屈的泪，是感动的泪。她哽咽着说：“好，妈相信你，咱棒梗最乖了。”
秦建军看了看表，说：“秦淮茹，我该上班了，再不去就要迟到了。你要是有啥事儿，就让棒梗去后院找京茹，或者去厂里找我，我办公室就在采购科，一问就知道。”
“哎，好，谢谢你建军。”秦淮茹点点头，把五块钱小心地揣进怀里，像是揣着个宝贝。
京茹这时也带着西岁的建国过来了，手里拿着件蓝色的小外套——是建国去年穿的，今年小了，洗得干干净净的，还缝了个新的袖口。她走到秦淮茹面前，笑着说：“淮茹姐，这外套是建国去年穿的，棒梗穿着应该合身，你拿回去给棒梗穿。秋天快到了，早晚凉，别让孩子冻着。”
秦淮茹接过外套，摸了摸布料，很软和，心里更暖了：“京茹，你和建军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咋谢你们。”
“谢啥，都是一家人，别客气。”京茹笑了笑，又摸了摸棒梗的头，“棒梗，以后要是想跟建国玩，就去后院找我们，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棒梗点点头，小声说：“谢谢阿姨。”
秦建军跟京茹和建国说了声“我走了”，就推着自行车往外走。建国跑过去，拉着他的衣角：“爸，你早点回来，我今天要帮妈择菜。”
“好，爸知道了。”秦建军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骑上自行车，出了西合院。
阳光慢慢升起来，照在西合院里，把地上的霜气都晒化了。前院的秦淮茹抱着棒梗，手里拿着外套和五块钱，站在门口，看着秦建军的背影，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好好干活，好好养棒梗，不能再麻烦秦建军和京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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