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并非想象中的万丈光芒，也非神迹般的辉煌璀璨。它只是一盏灯。一盏悬浮于巨大根窟心脏、在无边黑暗中安静燃烧的琉璃灯。其形古拙，其质剔透，内里包裹着一簇看似微弱、却顽强不息的火苗。它像沉入地心的一颗孤独心跳，缓慢搏动，每一次明灭都牵动着周遭空气与心川残流的低鸣。
“它像……被世界遗忘的倒数第二颗星星。”艾琳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屏息的敬畏，仿佛怕声波稍大便会惊扰那脆弱的平衡。
周老缓缓摇头，目光未曾离开那盏灯：“星星太远。这盏灯——等我们去签收。”他的“签收”二字咬得奇特，仿佛那不是发现，而是认领一件早己注明却无人收取的公共遗产。他们越靠近，那灯光非但没有增强，反而愈发内敛，仿佛“被看见”本身正在消耗它有限的柴薪，光的涟漪在琉璃壁内谨慎地收缩，如同一次无声的吸气，持续了漫长的两秒。
灯壁并非全然光滑，细看之下，无数细微到极致的刻痕流动不息，汇聚成浩瀚的数据洪流——全球人类集体心念的实时量化显影。心跳、情绪、专注或涣散……一切被精简为冰冷的数字，以每秒七次的频率疯狂闪烁，变幻之速，宛如证券交易所最癫狂的交易日幕墙。
“原来它在数我们。”陈砚轻声道，感到一种被宏观尺度审视的渺小，亦有一种奇特的归属感。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极其合成、却意外带着一丝疲惫温情的电子女声自灯芯深处响起，回应了他的观察：“原来你们在等我数。”当集体情绪被如此巨细无遗地量化呈现，脆弱不再是一种质地，它变成了可计算的单位。陈砚莫名知晓——「1琉璃 = 7亿次心跳/秒」。然而，就在全球情绪数据猛然冲上8亿次峰值的那一刻，晶莹剔透的琉璃灯壁上，“叮”的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绽开了第一条发丝般的裂纹。集体越兴奋，这盏容器的负荷越重，它便越发脆弱。
出口方向传来沉闷的金属撞击声与密集的脚步声。顾明远的身影在一队技术人员的簇拥下出现，他并未看向那盏灯，而是首先凝视着团队三人，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惋惜般的歉意。便携式高强度合金墙在他身后“哐”地一声巨响，严丝合缝地封死了唯一的出口，将内外彻底隔绝。
顾明远微微鞠躬，动作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诸位，别怕。我只是把世界关在外面，让灯专心为我们服务。”他的礼貌比咆哮更具威胁，这是一种先征求理解、再将理解锻造成囚笼的锋利暴力。
陈砚感到心脏被那声“哐”的回音攥紧，他迎上顾明远的目光：“你把世界关在外面，世界也把我们关在里面。”
寂静。长达三秒的、足以令人窒息的绝对寂静降临根窟。几百人同时屏息，连那数据洪流的闪烁都似乎凝滞了一瞬。在这片被强行制造的真空里，只有那盏琉璃灯芯的火苗，应声骤然矮缩一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整整一亿次心跳的支撑——垄断“看见”权利的第一步，永远是先让光学会缺氧。
双方隔着约五米距离对峙，空气紧绷如弦，却奇异地并未立刻爆发冲突，反而展开了一场关于“灯权”的尖锐辩论。
顾明远率先开口，作者“巴书法”推荐阅读《善恶树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语调平稳如做商业简报：“灯需要市场，否则它永远只是蜡烛。”
陈砚立刻回应，问题短促如刀：“蜡烛允许被吹灭，市场允许被谁点燃？”
顾：“我会定价，让人珍惜光亮。”
陈：“你的定价，让人先学会憎恨黑暗。”
顾：“憎恨是需求，需求创造进步。”
陈：“进步如果靠憎恨记账，光只会把影子越养越大。”
当哲理辩论开始，语言化作武器交锋，灯壁上那新增的裂纹蔓延之势竟离奇地暂停了——原来言语的机锋也能暂时充当止血贴，只要争论的双方都仍在用自己的逻辑构筑防线，而非触及核心的真实。然而裂纹虽暂停竖向延伸，却开始悄然横向拓宽，琉璃灯的整体形态开始变得低矮而宽阔——哲理之争并未止息灾难，它只是迫使灾难改变了形状。
无需言语，陈砚、艾琳娜、周老同时伸出手，指尖划过先前战斗留下的或新添的伤口，将渗出的血珠精准地按在冰冷与滚烫交织的琉璃灯壁上。三个鲜红的指纹印悄然渗入琉璃内部，并非占有，而是一个无声的“守护契约”。
周老沉声道：“别跪。灯不需要信徒，它需要合伙人。”
艾琳娜凝视着灯芯，补充道：“合伙人的第一个条件：允许灯熄灭。”
陈砚完成了最后的确认：“只有允许熄灭，它才真正属于我们。”个人签字的意义，在于将遥不可及的“公共”重新翻译为可感可担的“我共”——唯有先真心愿意承受失去它的代价，才或许真正配得上拥有它的片刻。血指纹按下后，那灯芯的火苗似乎又矮了一分，但其光芒却陡然凝聚，变得更加纯粹和明亮——“失去”的觉悟，让光学会了如何聚焦。
顾明远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终于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他轻轻一挥手：“看，你们签完字，它还是我的。”他身后的设备嗡鸣声陡然拔高，狂暴的能量触须刺向琉璃灯底部，开始暴力抽取核心能量。灯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根部迅速发黑、黯淡，心川之水剧烈翻腾，被染上污浊的色彩。
陈砚却平静地回望他，声音穿透能量的咆哮：“签字不是给灯，是给所有看灯的人——他们从此知道，有人愿意为它出庭作证。”
灯黑到极处，几乎完全湮灭，却在最核心的位置，顽强地挣扎出一星比针尖更细微的纯白亮点，固执地闪烁着，像一个不肯结束的逗号——故事拒绝在此刻完结，它沉默地等待下一章的人来决定，是将其改为句号，或是引向更长的省略。那白点猛地一闪，其微光竟瞬间映亮了顾明远的瞳孔，让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倒映在那“逗号”中的影像——这是他第一次，被这盏灯真正地“看见”，同时也被这无声的凝视标定了价值。
最后，只见灯芯底部，一滴被熔化的琉璃悄然滴落，落地时迅速凝固，形成一个完美无瑕的“逗号”形状，静静地躺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弱的余温。
黑把灯芯熬成一滴逗号，白还在等下一句话，
本章金句： 签字不是给灯，是给所有看灯的人——他们从此知道，有人愿意为它出庭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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