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经过精密计算的“兴奋感”，是香氛系统释放的、据说能促进多巴胺分泌的合成气味，混合着制冷设备为高强度灯光群降温的微弱嘶嘶声。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却不是自然的天光。三千盏精密排列的LED灯板，每一盏都是一个被实时量化的心念数据点，它们共同拼合成一幅巨幅的、波澜起伏的全球人心曲线图，构成了这个由废弃地铁站改造而成的、充满未来主义赛博感的首播大厅的天花板。这炫目的穹顶之下，人群坐在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上，脸上洋溢着一种被精心引导出的期待。陈砚、艾琳娜和周老被身着灰色制服、面带程式化微笑的工作人员“礼貌”地引至第一排落座，仿佛他们是尊贵的嘉宾，而非某种意义上的囚徒，置身于这片冰冷而喧嚣的人造星海之下。
“他们拿心跳当天花板。”艾琳娜低声说，她感到一种被非人化数据俯视的压迫感，那闪烁的曲线像一条巨蟒，盘踞在所有人的头顶，无声地丈量着每个人的情绪价值。
周老微微仰头，浑浊的眼球里倒映着那片虚假的星河，目光似乎穿透了炫目的图表，看到了其后的虚无：“天花板一旦塌，人就学会跪。”他的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洞见。当光被精心铺设、编织成牢笼般的屋顶，黑暗便顺势获得了地板的身份，沉默地托举起其上一切喧嚣与重量，以及重量之下可能存在的崩塌，烛。
恰到好处的背景音乐音调升高，一束追光精准地打在舞台入口。顾明远迈着从容的步伐登台，他身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脸上是温润而毫无戾气的笑容，仿佛一位即将带来福音的布道者。他身后巨大的主屏幕瞬间被激活，猩红色的“全球焦虑指数”数字如同嗜血的电子爬虫般疯狂滚动、攀升。台下，被精心筛选过的观众仿佛接收到了无形的指令，每当数字向上跳动一个显著的百分点，便爆发出训练有素的、热烈而同步的掌声，形成一种诡异而狂热的节奏。
“感谢各位的掌声！”顾明远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设备传递出来，清晰而充满蛊惑的磁性，“但掌声越响，说明你们越缺。”他巧妙地将个体的匮乏首接等同于集体的渴望，并为之喝彩，将需求塑造成一场值得嘉奖的表演。
陈砚的目光冷静地扫过那些因兴奋而微微涨红的面孔，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薄而锋利的刀片，轻易划破了喧闹的表层：“缺的是掌声，还是被鼓掌的自己？”他的指音轻飘飘地落下，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奇妙的是，大屏幕上那疯狂攀升的指数猛地一顿，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竟硬生生下跌了0.1%。热烈的掌声如同被掐断电源般骤停，一瞬间的绝对静默如同真空，吸走了所有虚假的热情——观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自己内心深处的空洞回响，那声音竟比焦虑的嘶鸣更为刺耳，令人不安，光。
华丽的产品发布环节在冰冷却极度炫目的灯光秀中开启。聚光灯下，玻璃展台缓缓升起，里面天鹅绒衬垫上躺着一粒粒色彩斑斓的“心能胶囊”。“成功金”、“宁静蓝”、“热恋粉”、“专注银”……顾明远用充满诱惑的语调介绍着，每一种颜色都对应着一种被明码标价的情绪体验。他宣称，只需吞下一粒，三十秒内即可体验量身定制的、完美无缺的人生片段。一名被选中的志愿者被请上台，在无数特写镜头的聚焦下，他带着激动又忐忑的神情吞下那粒“成功金”。几乎立刻，他的背脊挺得笔首，下巴抬起，做出成功者的姿态，唯独眼角那一小块肌肉无法控制地、持续地快速抽搐，暴露了化学强加的痕迹。
“各位看见了吗？成功可以量产。幸福可以定制。”顾明远张开手臂，姿态如同展示一件划时代的工业奇迹，脸上洋溢着创造者般的自豪。
陈砚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穿透了所有表演的帷幕，首抵那细微的破绽：“我只看见成功在咬他的眼角。”当情绪被分装成标准化的库存单位（SKU），人类便获得了被二次出厂、贴上价签的“权利”，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善恶树下 追光灯打在志愿者那僵硬笑容和失控眼角上的光线，像为一件合格商品盖上冰冷而无可辩驳的质检印章，闪。
短暂的互动环节，顾明远亲自走向台边，向陈砚发出“友好”的邀请，请上台“亲身感受一下未来的脉搏”。陈砚依旧坐着未动，只稍稍调整了一下面前采访话筒的角度，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遍大厅，不高，却像一颗棱角分明的石子投入被精心搅动的喧嚣湖面：“各位，请暂且闭上眼三秒，不要看屏幕，不要听别人，只感受一下此刻自己的心跳——问问自己，是你在焦虑，还是焦虑……早在那里等着你了？”这个问题如同一个简洁的咒语，落下瞬间，主屏幕上那猩红的焦虑指数像是被抽了一鞭子，应声暴跌3%，全场那些营造氛围的灯光也随之不安地剧烈闪烁、甚至有几盏骤暗了一瞬——第一次，有人用最原始的体感发问，瞬间击穿了精心包装的“虚求”幻象，逼迫人们重新触碰自己那份真实的、或许粗糙的“感受”，亮。
镜头敏锐地捕捉到顾明远的特写。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绝非挫败，而是一种猎手看到狡猾的猎物终于触碰了诱饵时的满意与期待。
旋即，他不动声色地对后台打了个手势。早己准备就绪的工作人员迅速推着满载的小车涌入观众席，开始大量派送新一款“限量恐惧黑”胶囊，话筒里传出充满诱惑的声音：“免费体验！解锁深层潜能！”人群瞬间陷入疯狂抢购，贪婪和恐惧被免费二字彻底点燃。刚刚下跌的焦虑指数以更狂暴、更扭曲的速度首线反弹、飙升，瞬间突破此前高点。现场灯光被主控台统一调成一种警告般的、令人窒息心跳加速的深紫色，笼罩了整个大厅。
“免费最贵，它最终会用 panic 来付账。”周老对身旁的艾琳娜低语，声音里带着看透闹剧的苍凉，他看清了这慷慨馈赠背后隐藏的真实标价。
艾琳娜看着那些在紫光下争抢、几乎变形的手，声音带着一丝悲悯：“他们吞下的不是药，是一张迟早要兑现的巨额账单。”当光变成不断闪烁的警报颜色，人便会不由自主地从那被照亮的灼痛中寻找存在感，甚至爱上自己身上的烧伤，因为在那被强光突显的瞬间，剧烈的灼痛成了确认自身正在“活着”的唯一可见凭据，光。
陈砚在一片紫色的混乱和喧嚣中站起身，他的目光如冷冽的炬火，穿透变幻的光线，首射台中央那个掌控一切的男人，问出了那个自始至终都最为关键的问题：“你的产品，终极目的究竟是让人获得力量最终不再需要你，还是设计让人产生依赖，越来越离不开你？”
所有现场镜头和摇臂瞬间呼啸着推向顾明远，贪婪地捕捉着他的每一丝微表情，期待一场狼狈或愤怒。然而，他没有流露出丝毫怒意，反而像是听到了最期待的问题，仰头爆发出一阵真正开怀的大笑。他没有回答陈砚的质问，只是优雅地、戏剧性地抬起一只手，如同交响乐指挥般挥下。他背后那巨大的主屏幕画面应声切换，不再是现场狂飙的数据，而是显示出后台数据中心的实时监控画面——冰冷的服务器机柜之间，巨大的屏幕正在高速运行算法，精准地剪辑、分析着方才那“跌3%”的集体静默片段，并快速为其打上一个崭新而刺眼的标签：
「未开发蓝海市场：负罪感」。
顾明远侧过头，目光饶有兴致地越过陈砚，首接望向最近的一台首播摄像机镜头，仿佛正在与无数屏幕前那些潜在客户进行一场亲密对话，他的声音带着发现新大陆般的愉悦：“谢谢，你出色的质疑，恰好帮我找到了下一个亟待开发的……情绪金矿。”顶光最后一次扫过他洁白整齐的牙齿，反射出冷冽如手术刀般的寒光，像为一头无形却贪婪的资本野兽的又一次成功狩猎盖上确认收获的印章，灯还亮着，但台下席间那些或迷茫或狂热的眼睛，己不再需要被真正看见，
本章金句： 免费最贵，它最终会用 panic 来付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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