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裹着秋夜的寒凉,将羽家后院的青瓦淋得发亮。
冯落雪跪在妆台前的软垫上,指尖攥着那枚带血的银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窗纸被暴雨拍得簌簌响,她能听见雨水顺着屋檐砸进青石板的脆响,混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在狭小的闺房里撞出空洞的回音。
"阿姐,求你..."三日前的夜谈突然在耳边炸响。
冯落云跪在她脚边,云鬓散乱,眼尾的泪痣被泪水洇成一团红雾,"宿城主说我舞姿虽妙,终究少了分狠劲。
他要的是...是能替他挡刀的女人。"
冯落雪记得自己当时正替妹妹理着被揉乱的珠钗,听见这话时,银簪"当啷"掉在檀木案上。
她们是双生姐妹,连眉心的朱砂痣都生得一般位置——可落云生在寅时,她生在卯时,便成了姐姐。
从小到大,落云要的东西,她总该让着。
"可...侍寝。"她的声音发颤,"你是他的侍妾,我..."
"阿姐,你以为我想?"落云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他房里的女人,上个月被发卖了三个。
我若再得不了他青眼,下一个就是我!"妹妹的眼泪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像火,"你与我生得一模一样,只要今夜你替我去...等我成了夫人,定要风风光光接你回来。"
雨更大了。
冯落雪望着铜镜里的自己,与落云如出一辙的柳叶眉下,眼尾还带着未干的泪。
她慢慢解开月白寝衣的盘扣,布料滑过肩头时,凉意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铜镜映出她赤裸的脊背,在烛火下泛着珍珠似的白,首到指尖触到腿间那片温热——那里还带着处子的青涩,此刻却要被自己亲手毁掉。
银簪尖抵上去的瞬间,她倒抽一口冷气。
痛意像小蛇般窜遍全身,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晕开暗红的花。
窗外惊雷炸响,闪电照亮她泛白的唇,镜中倒影里,她看见自己的眼睛——原本像春潭般温驯的眼,此刻却烧着两簇模糊的火。
"女人一生,只为夫君。"娘亲的话突然浮上来。
那是她及笄时,被按在祠堂里听的训诫。
可她分明记得,三年前父亲纳了三房姨娘,娘亲在佛前跪了整夜,檀香烧尽时,她看见娘亲攥着帕子的手背上,全是深深的指甲印。
还有落云,上个月被宿魅用玉扳指挑着下巴说"模样倒乖"时,妹妹眼底那抹讨好的笑,比娘亲的眼泪更让她心疼。
"凭什么?"她突然出声,声音被雨声浸得发哑。
血还在流,顺着腿根滴在软垫上,洇出朵扭曲的花。
她望着镜中与落云相同的脸,突然觉得陌生——这张脸究竟是冯落雪的,还是冯落云的?
又或者,不过是宿魅房里某个可以替换的玩物?
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冯落雪慌忙扯过锦被裹住身子,却见窗纸上映出个苗条的影子。"阿姐。"冯落云的声音隔着窗棂传来,带着夜露的湿意,"我让小桃备了参汤,你喝些暖暖身子。"
门被推开时,冯落云手里捧着青瓷碗,月白衫子的下摆沾着泥点。
她的目光扫过冯落雪腿边的血帕,喉结动了动,将参汤放在案上时,碗底与檀木相撞,发出清脆的响。"今夜戌时三刻,玉风会来领人。"她的声音很稳,可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着帕子,指节泛出青白,"城主最厌迟误,你...你仔细着。"
冯落雪盯着妹妹发颤的睫毛。
落云总说自己像只养在深闺的白兔,可此刻她才发现,妹妹眼尾那颗泪痣下,藏着团她从未见过的暗火。"落云。"她轻声唤,"若我去了,你当真能...?"
"能的!"冯落云突然拔高声音,转身时带翻了参汤,褐色的汤汁在案上蜿蜒,像道未干的血痕,"我己求了张半仙算过,只要这夜...这夜得宠,夫人之位便是我的。"她抓起帕子去擦汤汁,却越擦越乱,"阿姐,你信我,我...我从没有害过你。"
最后那句几乎是哽咽着说的。
冯落云擦完案几,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门帘被风卷起时,冯落雪看见她的背影——原本挺得笔首的脊背,此刻微微佝偻着,像株被暴雨打歪的海棠。
雨势稍歇时,玉翎城城主府的灯笼晃进了羽家后院。
冯落雪站在檐下,看那串猩红的灯笼在雨幕里摇晃,像一串跳动的血珠。
她换了落云的月白绣金衫子,发间别着妹妹的翡翠步摇,镜子里的人,与落云分毫不差。
"冯姑娘,请吧。"玉风垂着手站在阶下,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可目光却在她脸上多停了片刻。
冯落雪知道,这是宿魅的侍从,最会看主子眼色。
她跟着玉风穿过两条回廊,绕过满池残荷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站住。"
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带着刺骨的寒意。
冯落雪转身,看见廊下站着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
他眉骨很高,眼尾微微上挑,在月光下泛着冷玉似的光,正是玉翎城城主宿魅。
"你倒是会挑地方。"宿魅缓步走近,玄色袍角扫过她的鞋尖,"前夜在梅林,昨日在竹苑,今日又蹲在池边。
冯姑娘这是...想让本城主注意你?"
冯落雪心头一紧。
她分明记得,今夜是落云安排她来侍寝,可宿魅的话...难道他认错了人?
"说话。"宿魅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装什么哑巴?
你妹妹能唱能跳,你倒学起金屋藏娇的把戏?"
冯落雪被他按得仰起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色。
那不是对侍妾的,倒像是...某种被欺骗的愤怒。
她突然想起落云说过,宿魅从前有个心上人,后来死在他怀里。
难道...
"城主。"玉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惶急,"冯姑娘是二姑娘让来的,说是...说是二姑娘染了风寒。"
宿魅的手猛地一松。
冯落雪踉跄后退,撞在廊柱上,后腰的痛意让她倒抽一口冷气。"风寒?"他冷笑一声,指尖挑起她鬓边的翡翠步摇,"冯二姑娘倒会挑时候。"
雨又下大了。
宿魅松开手时,步摇上的翡翠坠子磕在她额角,疼得她眼眶发酸。"既然来了,便留下吧。"他转身往寝殿走,玄色披风在雨中翻卷如鸦翅,"本城主倒要看看,这对双生姐妹,究竟有几分不同。"
冯落雪跟着他走进寝殿时,烛火正被风掀起,在纱帐上投下摇晃的影。
她望着妆镜里的自己,月白衫子上还沾着未干的血,与妹妹相同的眉眼此刻显得格外陌生。
"我究竟是谁?"她对着镜子轻声问,声音被雨声吞得只剩气音。
烛火突然"噼啪"炸响,火星溅在纱帐上,转瞬又熄灭。
她望着镜中那团晃动的影,突然觉得,自己即将踏进去的,不只是宿魅的床榻——更是个将她与落云、与自己,都揉碎了重捏的漩涡。
殿外,暴雨仍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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