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在寅时末渐弱，冯落雪倚在寝殿雕花窗下，听着檐角铜铃被风刮得叮当乱响。
前夜被宿魅捏住下巴时的痛楚还留在颚骨上，月白衫子换下后扔在妆奁边，那抹暗红血迹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不敢多看。
落云说过，宿魅最恨被人欺瞒——可她分明是替妹妹来的，为何他眼里的怒火比那日在梅林撞见落云时更盛？
窗外竹影婆娑，她突然想起白日里玉风说过，城主最喜在后苑竹径抚琴。
此刻夜凉如水，或许去那里吹吹风，能把满脑子乱麻吹散些。
竹枝上的雨珠顺着叶尖滴落，打在她青缎绣鞋上，洇出浅淡的水痕。
冯落雪踩着碎石小径往深处走，忽有清越琴音穿透竹雾飘来。
那调子像被揉碎的月光，每一个音符都浸着化不开的孤寂，她脚步顿住，心口跟着琴弦震颤。
"……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她低低念出半句诗，喉间发涩。
这琴曲她从前在娘亲房里听过，那时娘亲总说，能弹出这般清苦的人，必定是心尖上压着座雪山的。
琴音陡然一转，竟带了几分哽咽。
冯落雪循着声音绕过一丛斑竹，只见青石亭中摆着张焦尾琴，穿玄色广袖的男人正伏在琴上，酒气混着竹香扑面而来。
他发冠歪斜，额角沾着片竹叶，正是宿魅。
"浣尘……"他抬眼时，眼底的雾气突然散了，指节扣住她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冯落雪被他拽得踉跄，腕骨几乎要被捏碎。
浣尘——这是落云提过的名字，宿魅早逝的心上人。
她想抽回手，却见他眼尾泛红，像极了幼时她摔碎娘亲最爱的瓷瓶时，妹妹落云掉的那种委屈泪。
"我等了你三年零七个月。"宿魅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声透过两层衣料撞进她掌心，"每日每夜在这竹亭弹琴，你总说琴声太凉，要我加段暖调……"他突然笑了，指腹她眼角，"今日怎么不说话？
可是怨我从前总把你一个人丢在梅林？"
冯落雪喉间泛起苦意。
她与落云生得极像，从前在冯府，连娘亲都要凑近了看眉间朱砂痣才能分清。
此刻宿魅眼里的温柔太烫，烫得她想起昨日落云往她鬓边插翡翠步摇时说的话："姐姐替我这一回，等我得了城主真心，必定求他许你风风光光嫁去江南。"
可这算什么真心？
她被按在石桌上时，竹枝在头顶沙沙作响，像极了妹妹昨日替她整理裙角时的絮叨。
宿魅的呼吸扫过她耳后，带着酒气说"浣尘我好想你"，她却想起今早替落云试药时，药汁的苦从舌尖漫到胃里——原来这世上最苦的，从来不是药。
天快亮时雨又下起来。
冯落雪蜷在石凳角落，看宿魅裹着她的外衫沉睡。
他眉间仍拧着股狠劲，倒比清醒时多了几分人气。
她捡起地上的锦帕擦手，帕子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许是方才被竹枝划破的。
"城主。"她轻声唤了句，见他没动静，便将外衫轻轻搭在他肩上。
竹亭外的晨雾漫进来，模糊了他的眉眼，倒像替这场错认蒙了层薄纱。
幻云院的门刚推开，落云就从暖阁里扑出来。
她穿着月白寝衣，发辫散了半条，手里还攥着冷透的姜茶："姐姐！
昨夜城主可还……"
"他醉了。"冯落雪垂眼避开她的视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说了些胡话，倒比清醒时好相与。"
落云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又轻轻落在她背上："我就知道姐姐最会哄人。"她的掌心滚烫，像烧红的炭，"今日我让小桃炖了补汤，姐姐快些换了湿衣裳——"
"不必。"冯落雪后退半步，撞在雕花门框上。
后颈被竹枝刮破的地方开始疼，她扯出个笑，"我累了，想睡会儿。"
她转身时，落云的影子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冯落雪盯着那团影子，突然想起幼时在冯府，她与落云共撑一把油纸伞，影子叠在一起像朵并蒂莲。
如今这影子却裂开条缝，缝里漏出的风，比昨夜竹林里的还冷。
宿魅是在正午醒来的。
他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坐起，锦被滑到腰际，肩头还搭着件月白外衫——不是他常穿的玄色，袖口绣着并蒂莲，针脚比落云的粗些。
"来人。"他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
玉风捧着醒酒汤进来时，正见他捏着方染血的锦帕。
帕子边角绣着株小苍兰，是浣尘最爱的花。
"这帕子哪来的？"
"回城主，是冯姑娘今早留下的。"玉风的汗顺着后颈往下淌，"她说……她说怕您着凉。"
宿魅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背的抓痕上，那是昨夜"浣尘"挣扎时留下的。
他记得浣尘的手，柔若无骨，连捏个核桃都要他帮忙；可昨夜那双手上有薄茧，指节处还结着淡疤——像常替人试药的手。
"去把冯姑娘请来。"他将锦帕攥成一团，指节泛白，"就说……本城主想与她聊聊小苍兰。"
玉风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他抹了把汗，瞥见地上碎片里映出的，是城主阴得能滴出水的眼。
冯落雪在镜前拆发辫时，听见窗外有脚步声。
"姐姐。"隔着窗纸传来少年清润的嗓音，"明日休沐，我租了画舫在城南河，你可愿同去？"
是哥哥落雨。
她摸着镜中自己的脸，忽然想起昨夜宿魅说"浣尘的眼睛像月牙"，可哥哥总说她的眼睛像娘亲，落云的才像月牙。
"好。"她应了声，指尖触到镜面上未干的水痕，"我明日穿那身藕荷色的衫子。"
窗外的脚步声渐远，冯落雪望着镜中自己，忽然伸手抹去水痕。
镜里的人眨了眨眼，眼尾的泪痣跟着动了动——那是她与落云最不同的地方，落云没有泪痣。
可宿魅昨夜，究竟有没有看见这颗痣？
抱竹笋的熊猫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67AD/)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