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落雪的手指在床沿抠出一道浅痕，字条上的“等我”两个字被她的指甲压得发皱。
小太监的喊声撞破晨雾，像根细针扎进她太阳穴——西王爷的暗卫？
宿魅昨夜披风上的血...她猛地站起来，锦鞋碾过滚到脚边的珊瑚珠，脆响惊得窗外寒鸦扑棱棱飞走。
自那以后，她整个人便像被抽去了主心骨。
用早膳时，燕窝羹在嘴里泛着苦；给皇后奉茶时，茶盏在手中晃得水花西溅；连替宫妃们绣并蒂莲，银针都数次扎进指腹，血珠渗在缎面上，像开败的红梅。
首到深夜，雪停了，宫墙下的积雪泛着冷光。
冯落雪攥着半块未绣完的帕子，脚步虚浮地穿过长廊。
她本想回自己的偏殿，可心里像爬满了蚂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经过钟粹宫后巷时，她听见隐约的脚步声，夹杂着低低的喘息。
转过影壁，她看见宿魅的玄色披风在风中翻卷。
他怀里抱着个人，素白的宫装浸透血，在雪地里像朵被踩碎的玉兰——是皇后浣尘。
宿魅的呼吸急促，每一步都像是咬着牙硬撑。
他踢开半掩的殿门，烛火“啪”地炸开，映出浣尘苍白的脸。
她额角有道血痕，唇角还沾着血渍，却仍在笑：“阿魅，我就知道...你会来。”
冯落雪躲在廊柱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见宿魅将浣尘放在软榻上，动作轻得像是捧一捧雪。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裹住她，指腹擦过她额角的血，声音发颤：“谁伤的你？”
浣尘抓住他的手腕，血污的手在他玄色衣袖上染开红印：“是我自己要来的...他们说你要谋反，说你私藏...我不信，我要亲自来见你。”她咳嗽起来，血沫溅在宿魅手背上，“阿魅，我从未怪过你当年离开...只要你肯回头，我...”
宿魅猛地抽回手，退后半步。
烛火在他眼底摇晃，映出冷硬的轮廓：“皇后娘娘金枝玉叶，深夜私闯外臣住所，传出去于凤体有损。”他转身去取药箱，背对着她，“末将这就派人送您回宫。”
浣尘的眼泪砸在锦被上，晕开小团的湿痕：“阿魅，你还在怨我？当年是我父帅逼我嫁入皇宫，我求过他，求过父皇...可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我！”她撑着身子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角，“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你看我，我现在还是当年的浣尘啊！”
宿魅的背绷得像张弓。
他缓缓低头，看着那只攥着他衣角的手，指节泛白，和记忆里那个在桃树下递他桂花糖的手重叠——那时她也是这样，攥着他的衣袖，说要和他私奔。
“娘娘自重。”他甩开她的手，声音冷得像冰锥，“末将不过是遵圣命保护凤体，别无他意。”
浣尘的手悬在半空，渐渐垂落。
她望着他的背影，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
她踉跄着站起来，血从她腰间的伤口渗出来，染红了素白的宫裙。
“阿魅，你骗不了我。”她一步步逼近，首到贴住他后背，“你的心跳得这么快，和当年在桃树下我吻你时一样快。”
宿魅浑身一震。
冯落雪躲在廊柱后，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雪落的声音。
她的指甲早己经掐破掌心，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原来“浣尘”是皇后的闺名，原来昨夜他在她耳边低语的，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下一秒，浣尘踮起脚，吻上宿魅的后颈。
殿门“轰”地被撞开。
风云皇穿着龙纹玄袍，腰间玉圭撞在门框上，发出脆响。
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带刀侍卫，刀鞘撞在一起，叮当作响。
“好个宿魅！”皇帝的声音像炸雷，“朕让你暂管宫禁，你倒好，私藏皇后，意图不轨！”
宿魅猛地推开浣尘，转身时眼底翻涌着暗潮。
他单膝跪地，玄色披风垂落如瀑：“臣罪该万死。”
风云皇的目光扫过软榻上的血，扫过浣尘凌乱的发丝，最后落在宿魅后颈那抹红痕上。
他冷笑一声：“绑了！”
侍卫们一拥而上。
宿魅没有反抗，任他们锁上枷锁。
当他被押到门口时，突然抬头。
冯落雪站在廊下，雪落在她发间，落在她肩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来的，只知道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宿魅的，皇帝的，皇后的，侍卫的。
她福了福身，声音清清脆脆的，像以前在冯府给母亲敬茶时那样：“陛下万安，皇后娘娘万安。”她抬头时笑得极甜，眼角却泛着青，“是落雪缠着宿将军说要看冰棱，他才晚归的...若有什么错处，都是落雪的不是。”
宿魅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头里。
可他只是别开脸，对皇帝说：“与她无关。”
“无关？”风云皇眯起眼，“宿爱卿的侍妾深夜私闯宫禁，倒像是有关。”他挥了挥手，侍卫退下，“不过朕看这丫头乖顺，留在钟粹宫伺候皇后吧。”
冯落雪又福了福身：“谢陛下恩典。”
她的声音太稳了，稳得像是精心雕琢的玉器，没有一丝裂痕。
可当宿魅被押着走过她身边时，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混着血味和枷锁的铁锈味。
她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像片落在雪地里的花瓣。
宿魅的脚步顿了顿。
他侧过脸，目光扫过她发间那支珊瑚簪——是他昨日从断了的珊瑚串上挑出最大的一颗，让工匠连夜雕的。
他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两个字：“走吧。”
锁链拖动的声音碾碎了雪地里的寂静。
冯落雪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墙转角，突然觉得喉咙发甜。
她抿紧嘴唇，血腥味在齿间蔓延，却还是笑着对皇后说：“娘娘伤口疼吗？落雪去煎参汤。”
浣尘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说：“你爱他。”
冯落雪脚步微滞，转身时笑容更灿烂了：“娘娘说笑了，宿将军是陛下的臣子，落雪不过是他的侍妾。”
深夜，钟粹宫的暖阁里，炭火烧得噼啪响。
冯落雪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自己的脸。
她卸了妆，眼尾的青更明显了，像块化不开的墨。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她膝头的帕子上——那是她白日里攥着的，上面有块褐色的痕迹，是干了的血。
她摸了摸肚子，那里还没有动静，可她知道，里面有个小生命正在悄悄长大。
是宿魅的，在那个雪夜，他说要带她去看冰棱的雪夜。
更漏敲过三更，她终于站起来。
她推开窗，寒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晃。
她望着天牢方向，那里漆黑一片，像张吞噬一切的嘴。
她的指尖抵着窗沿，轻轻颤抖，唇角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一句低语，被风卷得支离破碎：“爷...十七等您回来。”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一片一片，落进她的衣领，凉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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