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翎城城主府的秋宴设在望月台，朱漆廊柱挂着鎏金宫灯，桂花香混着酒气在檐角流转。
落雪坐在主位下首，指尖无意识拨弄着案头果盘里的葡萄，紫莹莹的果子滚到第三颗时，她喉间泛起酸意——自辰时起，她己数了七遍，每一遍都在等那个该坐在她身侧的人。
"夫人，世子今日要陪北仓守将乌尔多巡视校场。"青虎方才传话时，腰杆挺得笔首，可落雪注意到他眼底闪过的暗涌。
她垂眸盯着腕间红绳，东珠的温润触感像块烧红的炭，烫得皮肤发疼。
廊下突然响起马蹄声。
落雪的指尖顿在第八颗葡萄上。
她听见金铁相撞的脆响，接着是熟悉的玄色靴底碾过青砖的声音。
抬头时，正撞进一双含着温笑的眼——宿魅立在望月台入口，银发被风撩起几缕，苍白的脸上却有了血色，身后跟着个裹着兽皮大氅的高壮男子，眉骨处有道刀疤，正眯眼打量席上众人。
"等久了？"宿魅在她身侧落座，压低的声音裹着酒气拂过耳畔。
他的手从桌下探过来，掌心还带着外头的凉意，却稳稳扣住她的手腕，"校场那匹乌骓发了疯，耽搁了些时候。"
落雪望着他鬓角的银，喉间的酸意突然散了。
她反握住他的手，触到他掌心薄茧，像从前他在她病榻前攥着她的手时那样。
可不等暖意漫开，她便听见乌尔多的笑声："西王爷好福气，左有美人相陪，右......"他拖长尾音，目光扫过台下，"这玉翎城的秋宴，倒比北仓的篝火节还热闹。"
乐声陡转。
落雪顺着众人视线望过去，只见台阶下缓步进一位女子。
她着月白劲装，外罩茜红织金披风，腰间悬着镶绿松石的弯刀，发间却别着朵半开的红芍——英气里裹着三分柔，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火。
"这是北仓送来的舞姬阿杭。"天地不知何时凑到她耳边，声音里带着些惶然，"乌尔多将军说......说要献给世子。"
落雪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原以为自己见过的美人不少，可阿杭抬眼时，眼尾那颗朱砂痣像滴融化的血，撞得她心口发闷。
更让她喉头发紧的是身侧的动静——宿魅的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蹭了蹭，这是他从前听她弹琴时才有的小动作。
她偏头看他，正撞进他眼底那抹极淡的兴味，像根细针扎进心尖，疼得她险些喘不上气。
"乌将军这礼，本王受不起。"宿魅的声音还是清冽的，可落雪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玉翎与北仓结盟，靠的是刀枪，不是美人。"
乌尔多的刀疤抖了抖，突然拍案大笑："西王爷说的是！
可阿杭是北仓王最疼的族妹，她若嫁过来......"他故意拖长话音，目光扫过台下暗卫林立的身影，"二十万北仓铁骑，总该有个由头。"
落雪的指尖慢慢凉下去。
她望着宿魅紧绷的下颌线，想起三日前他咳血时说的"天地说你没事了"，想起他塞在她腹间的糖画，糖渣还沾在她帕子上。
此刻他的手仍扣着她，可温度却像隔着层雾，模糊得让她心慌。
"右夫人之位，本王准了。"宿魅的声音像块冰，砸得满座皆静。
他转头看向落雪时，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暗潮，"阿杭住西院，你......"
"世子！"落雪猛地站起，金步摇在鬓边晃得人脑仁疼。
她望着阿杭一步步走上台阶，裙裾扫过青砖时带起一阵松木香——和宿魅腰间玉佩的味道，像极了。
"左夫人主内，右夫人协理。"宿魅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侧，另一只手扣住阿杭的胳膊。
两双手叠在一起，他的掌心还带着方才的温度，可落雪却觉得那热度不属于她了。"今日起，你二人便是本王左膀右臂。"
掌声如雷。
落雪望着台下举杯相庆的宾客，听着乌尔多的笑声穿透喧嚣，突然想起病榻前数葡萄的午后。
那时宿魅的血沾在她脸上，他说"这样你就不会嫌我老了"，可如今，他的白发还在，她却怕了——怕他眼里的兴味会变成温柔，怕他掌心的温度会分给旁人，怕有一日她再数葡萄时，身侧空无一人。
夜风卷着桂香扑来。
落雪摸了摸鬓角的玉簪，那是宿魅去年秋宴亲手给她戴的。
她听见廊下有人议论"右夫人的红妆比左夫人还艳"，喉间突然泛起甜腥，像是那年他咳在她手背上的血。
"夫人？"天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烟雨亭的玉碗摆好了，您说过今日要击乐......"
落雪望着台上正在布菜的阿杭，突然笑了。
她松开宿魅的手，理了理被揉皱的裙角，步下台阶时，金步摇在月下闪着冷光。
烟雨亭的玉碗还覆着锦帕，她伸手掀开时，指尖触到碗沿的凉，像极了方才宿魅松开她手时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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