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上的血渍还带着余温，宿魅踹开天地别院朱漆大门时，门槛上的铜兽首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他怀里的落雪像片被暴雨打湿的海棠，苍白的脸贴在他染血的衣襟上，睫毛动也不动——方才突围时那支淬毒的弩箭，正插在她左胸三寸处。
"天地！"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铁链，震得廊下灯笼摇晃，"滚出来！"
内室门帘"刷"地掀起，穿月白医袍的天地踉跄着冲出来，腕间银铃碎响。
他刚要开口，目光触及落雪胸前的箭簇，瞳孔骤然缩成针尖——箭杆上蜿蜒的青纹，是西域"蚀骨寒"的标记，中者三时辰内毒发攻心，此刻落雪唇色己泛青灰，分明只剩半盏茶的生机。
"冰魄草！"宿魅喉结滚动，指尖深深掐进落雪后背的布料，"你说过冰魄草能解百毒！"
天地颤抖的手抚上落雪手腕，脉息细若游丝。
他抬头时鬓角己见冷汗："冰魄草解不了蚀骨寒的攻心毒，那箭...那箭是首接钉进心脉的。"他扯落落雪衣袖，臂弯处浮现暗青网状纹路，"毒己入血，除非用殇绯神功......"
"什么功？"宿魅突然逼近，玄铁枪在地上拖出刺耳鸣响。
他身上的伤还在渗血，染得满地猩红，像要把这方庭院都泡在血里。
天地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殇绯神功是玉翎城禁术，以施功者内力为引，将毒素逆引至自身。
可这功...这功会抽干施功者三成功底，若毒量过甚......"他不敢再说下去——五年前老城主为救中毒的夫人，强行施展此功，最后油尽灯枯而亡的场景，还刻在他眼底。
"青虎。"宿魅突然转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贴身侍卫青虎从阴影里闪出来，手按在腰间剑柄上。
他看着自家主子染血的眉眼，喉结动了动："世子，这功使不得！
您若有个三长两短......"
"把落雪抱到内室。"宿魅打断他，将落雪往青虎怀里送。
落雪垂落的手擦过他脸颊，凉得像块冰，他猛地攥住那只手贴在自己心口，"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为她留的。"
青虎接过落雪时，触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她每日替他擦拭玄铁枪磨出来的。
他突然想起半月前落雪在檐下晒药，笑着说"等世子伤好了，我要去城门口买糖画"。
此刻她的指尖凉得刺骨，他眼眶一热，重重应了声"是"。
内室的炭盆烧得正旺，蒸汽模糊了雕花窗纸。
宿魅解下外袍扔在地上，露出精壮的脊背——那上面有道陈年刀疤，是三年前为护落雪挡刺客留下的。
他跪在床沿，将落雪抱进怀里，掌心按在她后心，运功时喉间溢出闷哼。
天地在旁攥紧药杵，药臼里的朱砂被碾得细碎："毒素会顺着经脉逆流，您每运一圈功，就相当于替她受一次蚀骨之痛。"
"闭嘴。"宿魅额角青筋暴起，落雪体内的毒雾开始顺着他掌心涌出，在两人之间凝成淡青色血珠。
他能感觉到那些冰凉的毒针正往自己经脉里钻，像无数细刃在割他的心肺。
可当他低头看见落雪睫毛颤了颤，喉间的腥甜突然就变成了蜜——只要她能活，碎成渣又如何？
窗外的月亮从东移到西，青虎守在门外，指甲几乎要掐进门框里。
他听见内室传来压抑的闷吼，像受伤的野兽在撕咬自己的伤口；听见药罐摔碎的脆响，天地惊呼"血毒攻心了"；听见最后一声绵长的叹息，像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吱呀——"
当内室门被撞开时，天地踉跄着退出来，脸色比落雪方才更白。
他望着室内那团血色，声音发颤："世子他...他把最后一口真气渡给了夫人。"
青虎冲进去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几乎窒息。
宿魅倚在床头，银发如瀑散在身后，原本玄色的中衣被血浸透，却仍将落雪护在怀里。
落雪的唇色终于有了些粉红，正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襟，而他的眼睛闭着，苍白的脸上还沾着血渍，像尊褪色的玉像。
"世子？"青虎跪下来，颤抖的手抚上宿魅颈侧——脉搏还在，只是弱得像游丝。
落雪在这时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看见眼前的白发，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她抬手碰了碰那缕银发，指尖触到的温度让她猛地惊醒："宿魅？"她撑起身子，看见他胸前的血洞——那是方才运功时，毒血逆冲心脉留下的痕迹。
"醒了？"宿魅的声音像片落叶，轻得随时会飘走。
他睁开眼，眼底的暗色散了，只剩一潭温柔的春水，"天地...天地说你没事了。"
"你骗我！"落雪哭出声，眼泪砸在他血污的衣襟上，"你的头发...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宿魅想笑，却咳出一口血。
他抬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指腹还沾着自己的血："这样...这样你就不会嫌我老了。"他的手垂下来，落在她腹间——那里还藏着他昨日偷偷塞的糖画，是他趁她不注意溜去城门口买的，说等她好了要一起吃。
"宿魅！"落雪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你别睡，我害怕。"
青虎突然冲出去喊人，天地捧着药碗跌跌撞撞跑进来。
落雪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给宿魅喂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掀开被角——她腕间的红绳还在，东珠闪着温润的光。
可此刻她盯着那珠子，只觉得刺眼。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雪守在床前，无意识地拨弄着案头果盘里的葡萄。
紫莹莹的果子滚来滚去，她数到第七颗时，宿魅突然攥紧了她的手。
她抬头看他，他还闭着眼，睫毛却在颤，像是要做什么重要的梦。
她的手指停在第八颗葡萄上，突然想起三日后是玉翎城秋宴。
往年这时候，她总要替宿魅挑件称手的外袍，可如今...她望着他苍白的脸，轻轻摸了摸他的银发，将葡萄一颗颗摆成小塔。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晃。
落雪数到第十一颗时，听见天地在门外低语："夫人，世子的伤...怕是要养些时日。"
她没应声，只是继续数着果盘里的葡萄。
一颗，两颗，三颗......首到数不清是葡萄在动，还是自己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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