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瓦檐织成细帘时,落雪正对着妆匣里的半片青瓷发怔。
锦盒被夜风吹开的缝隙里,冰裂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像道未愈的旧伤。
"夫人。"
外间丫鬟的通报混着雨珠砸窗的轻响。
落雪慌忙合上锦盒,指尖刚触到匣盖,便见玄色大氅裹着冷雨卷进暖阁。
宿魅发梢滴着水,掌心托着只青釉玉碗——冰裂纹从碗底漫到口沿,与她妆匣里那半片严丝合缝。
"这是烟雨亭那只。"他喉间还带着昨夜咳血的哑,指腹抚过碗身裂纹,"碎成八片,我捡了七日。"
落雪的指尖在裙上绞出褶皱。
那夜她为护天地顶下摔碗的罪名,原以为他信了玉风"侍妾失仪"的禀报,却不想——
"你当我看不出天地的手?"宿魅将碗轻轻搁在她膝头,水珠顺着碗沿滚到她腕间,"他替你调止咳药时,我在药炉边站了半宿;你说风寒难愈,我让玉风去太医院抄了十二张方子。"
落雪的呼吸陡然一滞。
妆匣里那半片青瓷突然烫得灼人——原来不是她藏得深,是他早把她的小把戏看得通透。
"为何不说?"她声音发颤,眼底有热意往上涌。
宿魅伸手替她拭去眼角湿意,指节还带着雨夜的凉:"你摔碗时背在身后的手在抖,我若当场拆穿,你要怎么圆这个谎?"他俯身贴近她耳畔,"我的夫人,宁肯自己挨罚,也要护着个药童的体面。"
落雪攥紧膝头的玉碗,碗底冰裂硌得掌心生疼。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冷落,不过是他放软的屋檐;那些她独自吞咽的委屈,早被他收在袖中焐热。
"要听我弹这碗么?"她突然仰起脸,泪珠子砸在碗上,溅起细碎的响。
宿魅替她擦泪的手顿在半空。
从前她弹玉碗,总带着三分小心七分讨好,此刻眼底却燃着簇小火,像要把这些年的冰棱子都熔了。
雨越下越急。
落雪抱碗坐在廊下,指尖叩出第一声清响时,宿魅忽然想起初见那日——她也是这样坐在烟雨亭里,玉碗声碎得像落了满庭星子。
可此刻的调子不一样了,低回处裹着蜜,清亮时带着颤,倒像是把藏了多年的心事,都揉进这冰裂纹里。
"宿魅。"她停了手,碗沿还漾着余音,"你笑起来的样子,我竟快忘了。"
宿魅一怔。
他伸手接住檐角坠落的雨珠,指腹在她发间:"那便记牢了。"他低头时,眉峰舒展成她从未见过的模样,"等阿杭出生,我要在西岭种满桃树,把这些玉碗埋在树下。"
落雪的手按上小腹。
近月来总觉坠得慌,此刻却像有团暖烘烘的小太阳在动。
她望着他眼里的雨丝,忽然想起昨夜后园那片碎金般的桂,原来最甜的香,从来不在风里,在眼前人藏着热意的眼底。
夜更深时,落雪是被一阵钝痛疼醒的。
冷汗浸透中衣,她扶着床头想喊人,却见烛火下宿魅正替她补斗篷——白天天地替她理斗篷时,他悄悄捡了那片桂叶,此刻正用金线绣在斗篷下摆。
"宿...魅..."她声音细得像游丝。
宿魅抬头的瞬间,绣针"当啷"掉在地上。
他扑过来时带翻了妆匣,半片青瓷和玉璜滚落在地,却被他一把捞起她发颤的手:"怎么了?"
"妾身...似乎要生了。"她疼得蜷起指尖,指甲掐进他手背。
宿魅的瞳孔骤缩。
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她替天地顶罚时,也是这样咬着唇说"不疼";想起她咳得蜷成一团,却把止咳药推给他说"我喝着苦"。
他喉间的甜腥又涌上来,却狠狠咽了回去,反手将她打横抱起:"傻女人!
早说胎动频繁还瞒着!"
稳婆的尖叫混着他撞开房门的巨响。
落雪被裹进他的大氅里,听见他对着雨幕吼得破音:"把太医院的稳婆全给我拎来!
慢一步砍了脑袋!"他的后背在发抖,可抱她的手紧得像要嵌进骨血里,"落雪,你给我撑住...阿杭还没看她娘弹玉碗..."
产房的红灯笼在雨里摇晃。
落雪被放在暖榻上时,最后一眼看见宿魅扒着门框的影子——玄色大氅全湿了,发绳散了一半,平日里最在意的玉冠歪在鬓边。
他张了张嘴,却被稳婆"砰"地关在门外。
雨声里,她听见他隔着门喊:"落雪!我在这儿!"
那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像个捧着易碎珍宝的孩子。
落雪摸向枕边的玉碗,冰裂纹贴着掌心,恍惚看见明日晨光里,有个男人抱着皱巴巴的小女娃,笨拙地晃着,却在她睁眼时急得手忙脚乱——
"嘘,娘醒了。"
产房外,宿魅攥着半块"与卿"玉坠的手在抖。
他望着窗纸上晃动的影子,突然想起落雪白日里弹的玉碗曲。
那调子他从前没听懂,此刻却忽然明白——原来最动人的音符,从来不是玉碗相击的脆响,是碗底冰裂里,藏了十年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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