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醒来时,窗外的雨己经停了。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背还扎着银针,是稳婆怕她血崩留的。
床头的铜炉飘着艾草香,混着婴儿的奶腥气,像团软乎乎的云裹着她。
"阿杭,你娘要醒了。"
沙哑的男声从床侧传来。
落雪偏过头,看见宿魅半蹲在摇篮边,玄色外袍随意搭在臂弯,发梢还沾着未干的雨珠。
他正用食指逗弄襁褓里的小女娃——那根食指上还缠着金线,是昨夜替她绣桂叶时被针戳破的,此刻却小心翼翼蜷着指尖,生怕刮到婴儿泛红的小脸。
小阿杭攥住他的指节,皱巴巴的小脸皱成一团,突然"哇"地哭出声。
宿魅手忙脚乱抱起她,拍背的动作重得像敲鼓,倒把孩子吓得哭得更凶。
落雪忍俊不禁,却扯动了腹间的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你醒了!"宿魅猛地抬头,怀里的婴儿被晃得打了个嗝,他却顾不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疼不疼?
我去叫稳婆——"
"不疼。"落雪抓住他欲掀被子的手,掌心还留着他昨夜抱她时的温度,"阿杭哭了。"
宿魅低头看怀里抽抽搭搭的小肉团,耳尖瞬间红透:"她...她许是饿了。"
"奶娘呢?"
"被我打发了。"他坐回床沿,把阿杭轻轻放在落雪身侧,"我问过稳婆,说初乳最好。"
落雪望着他眼底的青黑——定是守了整夜产房,喉间突然发紧。
她伸手摸了摸阿杭皱巴巴的小鼻尖,又触到宿魅缠着金疮药的指节,那些针脚歪歪扭扭的桂叶突然浮现在眼前。
"宿魅。"她轻声唤他,"你说...这样的日子,能长久么?"
宿魅的动作顿住。
他望着她泛白的唇,突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落雪,我宿魅的心跳声,从十年前在雨里捡到那片桂叶时,就只认你。"
落雪眼眶发热。她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姑娘,老爷夫人来瞧您了。"是丫鬟小桃的声音。
落雪慌忙抹了把脸,却见冯夫人扶着门框站在门口。
妇人往日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几缕,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泪痕,手里攥着半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那是落云常用的。
"阿娘。"落雪想坐起来,却被宿魅按住肩膀。
冯夫人一步步挪到床前,帕子绞得变了形:"雪姐儿,你...你生产那日,云姐儿..."她突然哽住,转头看向冯仁浩。
冯仁浩背着手站在廊下,喉结动了动:"云丫头留了封信,说去寻能解你替身咒的法子。"他从袖中摸出张皱巴巴的纸,"她说...说你替她受了十年雨刑,该轮到她为你走这一遭。"
落雪的指尖开始发抖。
她接过信,字迹是落云的,却比往日潦草许多:"阿姐,我去北境找那位活了百年的巫医,等我带回解药,你就能堂堂正正站在宿魅身边。"
"她...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你阵痛那晚。"冯夫人终于哭出声,"我拦她,她说你疼得那样厉害,她不能再躲在你身后当胆小鬼。
我追出去时,只看见她的绣鞋陷在雨里,泥地上有马车碾过的痕迹..."
落雪的手松开,信纸飘落在阿杭的襁褓上。
她望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突然想起落云第一次替她挨家法时,也是这样咬着唇说"阿姐别怕";想起她被顾府的人羞辱时,是落云半夜翻进她的院子,往她枕头下塞桂花糖。
"我竟...我竟在这儿看阿杭笑。"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在雨里走的时候,我正抓着宿魅的手喊疼..."
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阿杭的小被子上。
婴儿被惊到,又"哇"地哭起来。
宿魅抱起孩子,却见落雪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像要把自己揉碎。
"落雪?"他蹲下来与她平视,"你在说什么?"
落雪抬头看他,眼底的光像被暴雨浇灭的烛火:"宿魅,我妹妹...她为我失踪了。"
宿魅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那日在祠堂,落云跪在落雪身后,明明自己也被鞭痕渗血,却替她挡着溅起的泥点;想起落雪咳血时,是落云半夜翻遍全城药铺,背回最珍贵的雪蛤膏。
"我这就派人去北境。"他转身要喊玉风,却被落雪抓住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不...先别声张。"她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突然翻身下床,却因腿软栽进他怀里。
"宿魅,求你..."她仰头看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昭告全城,说我病重难治。"
宿魅愣住:"为什么?"
落雪攥紧他的衣襟,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我哥哥...落雨在北疆练兵,若我病重,他定会星夜兼程赶回来。"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像耳语,"他...他最会寻人。"落雪的膝盖撞在青砖上时,宿魅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产后本就虚软的身子,此刻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却固执地撑着腰跪在他脚边,发间的银簪垂落,在他玄色靴面上投下细碎的影。
"落雪!"他慌忙去扶她的胳膊,作者“抱竹笋的熊猫”推荐阅读《夜宴沉沦:我的替身是白月光》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掌心触到她皮肤下凸起的骨节,像触到块烧红的炭,"你刚生完孩子,跪什么?"
"求你。"她仰起脸,睫毛上的泪珠子晃得他眼花,"我知道北疆苦寒,落雨若听说我病入膏肓,就算披星戴月也会赶回来。
他...他从小带着我爬树掏鸟窝,我被狗追时他能背我跑半条街。"她喉间溢出破碎的笑,眼泪却越掉越急,"他最会找东西了,那年我丢了娘给的翡翠镯子,他在荷花池底摸了整夜..."
宿魅的手指在她发顶悬了悬,最终落在她颤抖的肩头上。
他望着她眼底翻涌的痛楚——那是比生产时更蚀骨的疼,像把钝刀在剜她的心。
他早该猜到的,从她接过落云那封信时发白的指尖,从她望着阿杭时突然凝固的笑容。
可他自私地想,或许她终于肯为自己活一次了,首到此刻才明白,原来她的命里,从来都只有"冯落雪"三个字的重量,是姐姐,是长姐,是要替妹妹挡尽风雨的那片屋檐。
"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这就命人写告示,说左夫人产后血崩,药石无医。"
落雪的眼泪砸在他手背,烫得他一颤。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脉门:"要写得再惨些。"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要让落雨在马背上听见时,连盔甲都来不及卸。"
宿魅喉结滚动。
他想起昨夜守在产房外,听见她疼得咬碎了帕子,却始终没喊过一声苦;想起她替落云挨雨刑时,明明浑身发抖,却笑着对他说"这雨丝凉丝丝的,倒舒服"。
原来最狠的不是雨鞭抽在身上,是她把所有的苦都嚼碎了咽进肚子,偏要在他面前露出带血的甜。
"玉风。"他转身喊侍从,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森冷,"去前院,让账房先生写告示。
要写左夫人咳血不止,药罐堆得比人高,要写稳婆说最多撑不过七日。"
玉风应了声,退下时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落雪,又迅速垂下头。
冯夫人扶着门框啜泣,冯仁浩背过身去咳嗽,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
首到外间传来笔墨研磨的声响,落雪才在宿魅的搀扶下坐回床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像在绞着自己的命。
告示贴出的第三日,羽府的报信人来了。
小桃掀开门帘时,落雪正给阿杭喂乳,听见那声"左夫人安好"的通报,指尖猛地一缩,乳汁溅在阿杭脸上。
"你说什么?"冯夫人冲过去揪住报信人的衣襟,"我问的是云姐儿!
我那云姐儿可曾归家?"
报信人是羽府门房老张的儿子,往日见了落雪总爱笑,此刻却垂着脑袋,声音发紧:"夫人,老爷说家中一切安好,姑娘们都在绣楼做女红呢。"他的脚尖在青砖上蹭来蹭去,"真...真的安好。"
落雪望着他泛红的耳尖。
那是说谎的征兆——小时候落云偷啃糖人被逮住,耳尖就是这样红的。
她摸了摸阿杭软乎乎的后颈,突然说:"小桃,给张大哥拿些点心,他赶了半日路,该饿了。"
小桃应着去了。
报信人被单独留下时,喉结动了动,终于凑近落雪耳边:"左夫人,前日夜里,我瞧见三姑娘的绣鞋在马厩里。"他声音轻得像蚊子哼,"马厩的墙根下,有半块带血的帕子,绣着并蒂莲..."
落雪的手死死攥住阿杭的襁褓。
婴儿被勒得皱起小脸,她却像没知觉似的,首到宿魅覆上她的手背,才惊觉自己指甲早把锦缎抠出了个洞。
"下去吧。"宿魅的声音像浸了冰,报信人如蒙大赦,拎着点心匣子跑了。
冯夫人还在追问,冯仁浩扯了扯她的袖子:"雪姐儿刚生产,别累着她。"两人抹着泪退下时,落雪听见母亲小声说:"云丫头的帕子...是我去年新绣的..."
暮色漫进窗棂时,偏厅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阿杭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捏着半块桂花糕,听姗姗跪在脚边汇报:"主子,北疆来的密报说,三姑娘的马车进了黑风峡。"她晃了晃手中的信笺,墨迹未干,"那峡里住着的,是当年被玉翎王灭门的青鸾卫余党。"
"青鸾卫?"阿杭咬了口桂花糕,甜腻的糖霜粘在唇角,"有意思。"她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突然笑出声,"宿魅那傻子还当落雪是为了召哥哥回来,却不知她哥哥的兵,恰好能替青鸾卫开道。"她捏着信笺的指尖发紧,"去,把这消息传给黑风峡的人,就说...左夫人的哥哥,三日后到玉翎城。"
姗姗领命退下。
阿杭望着案头那盏摇曳的烛火,将信笺凑到火上。
橘色的火苗舔过"落云"两个字,她想起那日在祠堂,落雪替落云挡鞭子时苍白的脸,突然觉得喉间发甜——原来最妙的局,是让真心替真心挖坑,让姐妹的血,替她浇开王座的花。
产房里,落雪望着阿杭睡熟的小脸,从妆匣最底层摸出张素笺。
墨迹在纸上晕开时,她想起落云信里的话:"等我带回解药,你就能堂堂正正站在宿魅身边。"她笔尖一顿,写下"云妹,我在玉翎城等你",又犹豫着补了句,"带哥哥来"。
窗外起风了,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她将信折成纸鹤,塞进甜甜手里:"去,找个可靠的人,把这个送到北疆。"甜甜接过时,触到她掌心的温度——比阿杭的小身子还烫,像团烧得正旺的火,要把这满城风雨,都烧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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