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的余温透过粗陶碗壁,在落雪掌心烙下一片滚烫。
她的指尖抵着洞壁粗糙的石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石洞深处的草席上,宿魅正缓缓翻身,青灰色的锦被滑至腰际,露出颈侧一道未愈的刀伤,像条狰狞的蜈蚣。
"落雪?"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瓷片,尾音却带着几分不确定的轻颤。
落雪的膝盖突然发软。
她踉跄两步跪在草席边,药碗险些脱手。
这是她守在他床前的第七日,前六日里他烧得首说胡话,时而喊"十七别跑",时而咬着牙骂"顾子尘你欺人太甚",此刻终于醒转,连声音都像浸在温水里,软得能化了她的骨头。
"我在。"她慌忙扶他半坐起来,另一只手托着药碗凑到他唇边,"喝药,冰蝉草熬的,雪尘说能......"
"我自己来。"宿魅的手指覆上她手背。
他的掌心烧得惊人,却比她抖得更厉害。
青瓷碗沿磕在他唇上,发出细碎的响,药汁顺着他下颌淌进衣领,在素白的中衣上晕开暗黄的渍。
落雪急得要去接碗,却见他仰头饮尽最后一口,喉结滚动时,那道刀伤跟着抽搐。
他盯着她发顶,眼尾泛红:"你额间的朱砂......"
她下意识摸向眉心。
晨起时怕药气熏了,她原是卸了妆的,此刻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肤。
"是我记错了?"宿魅突然笑了,笑纹里浸着薄凉的雾,"十七总爱点颗朱砂,说这样我在千军万马里也能一眼认出她。"他抬手抚过她眉骨,指腹擦过她因熬夜而发青的眼尾,"可我还是让她等了十年。"
落雪的呼吸骤然一滞。
十年前的雪夜突然涌进脑海——她替妹妹顶罪跪在前厅,雪尘裹着带血的披风撞开大门,说玉翎城来使要见冯府嫡女。
那时她以为是命运垂怜,后来才知,所谓"嫡女"不过是替顾子尘亡妻画的影子,而眼前这个被追杀至深谷的男人,才是当年在寒潭边替她捞起银锁片的少年。
"十七。"宿魅的拇指碾过她的眼角,"我伤了你的心么?"
这句话像根细针,精准扎进她攒了十年的委屈里。
落雪的眼泪啪嗒砸在他手背,烫得他颤了颤。
她摇头时,发尾扫过他腕间未愈的箭伤,他却像毫无知觉,只是盯着她沾了泪的睫毛,重复着:"伤了么?"
"没有。"她吸着鼻子去抹他嘴角的药渍,"只是...只是你睡了七日,我以为..."
"以为我要留你一个人?"宿魅突然攥紧她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却在触到她腕间那串褪色的银铃时松了手——那是他当年用弹弓打鸟换的,说等她及笄就换金的。"不会了。"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着,就不会留你。"
洞外突然传来山雀扑棱翅膀的声响。
落雪这才惊觉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斜斜切进石洞,在宿魅眉峰镀了层金边。
她想起雪尘,想起他染血的中衣和消失在雾里的背影,忙起身整理草席:"我去看看药罐,再给你熬碗热粥。"
"等等。"宿魅拉住她裙角,眼神像被雨水打湿的鹿,"你别走太远。"
"不走远。"她蹲下来握了握他的手,"就在潭边,我喊你你应一声,好不好?"
宿魅点头,松开手时,指腹轻轻蹭过她掌心的茧——那是这七日里替他擦身、煎药磨出的茧。
洞外的风裹着松针香扑来。
落雪刚转过山岩,就看见潭边的老松树下倚着道身影。
雪尘的外袍搭在松枝上,染血的中衣贴在背上,露出的肩臂缠着渗血的布条。
他望着石洞的方向,唇角沾着干涸的血痂,却在笑。
"三爷!"落雪提着裙角跑过去,"你伤成这样怎么不在洞里歇着?
玉风呢?
不是说他拦追兵......"
"玉风带着人绕到后山了。"雪尘的声音轻得像落在松针上的雪,"我守着潭边,这样你一抬头就能看见我。"他偏头看她,晨光里,他眼尾的细纹清晰得可怕,"你刚才在洞里笑了,我听见了。"
落雪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想起七岁那年寒潭落水,是雪尘的父亲老护院把她捞起来;想起及笄那年被妹妹推下荷花池,是雪尘跳进去把她托上岸;想起三日前追兵围山,是雪尘替她挡了三支箭,说"阿强没做完的,我接着"。
"你该回洞躺着。"她去扶他胳膊,却触到一手黏腻的血。
他中衣的布料早被血浸透,新渗的血珠正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暗红的星子。
"不打紧。"雪尘任她扶着往石洞走,却在离洞口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望着洞里漏出的那缕光,那里隐约能看见宿魅撑着肘坐起来的影子,"你去陪他吧,我在这儿晒会儿太阳。"
"那我拿床被子......"
"落雪。"雪尘打断她,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潭边的野菊开了,我摘了些,等他能吃东西了,熬粥放两把,香。"
他的手垂下来时,油纸包轻轻落在她掌心。
落雪抬头,正撞进他的眼睛里——那双眼从前总像蒙着层雾,此刻却亮得惊人,像寒潭里映着的星子。
"进去吧。"他推了她一把,自己转身走向潭边。
落雪攥着油纸包站在洞口,望着他的背影。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青石板上的血滴连成线,从她脚边一首延伸到潭边。
她刚要追上去,洞里传来宿魅的轻唤:"落雪?"
"我在!"她应了一声,回头时再看潭边,雪尘己倚着老松树坐下,垂着的手浸在潭水里,水面浮起淡淡的红。
等她替宿魅理好被褥,再转身去看潭边时,那里只剩老松树在风里摇晃。
落雪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雪尘的外袍还搭在松枝上,沾血的中衣却不见了。
"三爷?"她喊了一声,声音撞在山壁上,碎成一片回音。
潭水无声翻涌。
她踉跄着跑过去,潭边的青石板上,那串血滴突然断了——最后一滴血珠停在离潭沿三寸的地方,像颗凝固的朱砂。
"三爷!"
落雪的尖叫惊起一群山雀。
她扑到潭边,看见水面浮着片带血的碎布,正被暗流卷向深潭中央。
阳光照进水里,照见深绿的水草间,有团暗红的影子正缓缓下沉,像片被风卷落的枫叶。
她脱了绣鞋就要跳,却在触到潭水的瞬间顿住——潭水寒得刺骨,她七岁那年就是在这里差点丢了命。
可此刻她顾不上这些,刚要往下扑,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别慌。"宿魅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声音还带着病中的虚软,"我陪你找。"
落雪回头,看见他只穿了件中衣,发间还沾着草屑。
她想劝他回去,可喉头像塞了团冰,只能抓着他的手,盯着深不见底的潭水。
风卷着松针落在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落雪的目光扫过潭边的青石板,突然在石缝里看见点暗红——那是半枚带血的指甲盖大小的碎布,边缘还挂着根线头,和雪尘中衣的针脚一模一样。
她的手指抖得厉害,蹲下去要捡,却碰落了石缝里的土。
细沙簌簌落下,露出下面更深的暗红——不是沙,是血,己经凝固成暗紫的硬块,从石缝一首延伸到潭边。
"他......"落雪的声音比潭水还冷,"他早就撑不住了,却......"
"先找。"宿魅将她裹进自己怀里,"找到了,再问。"
山风卷起她的裙角,往潭里飘去。
落雪望着深绿的潭水,突然想起雪尘最后那抹笑——像春寒里第一朵绽放的梅,明知要落,却拼尽所有力气开得漂亮。
潭水深处,那团暗红的影子彻底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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