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七年的夏夜热得像浸在蜜里的火，云岫翻了第三遍绣着并蒂莲的鸳鸯帕子，指尖还沾着枕畔茉莉香膏的甜腻。窗外老槐树的蝉鸣撞在鎏金窗棱上，碎成一地焦躁——她今夜总觉得心口发闷，像有团湿棉花堵在嗓子眼，连冰盆里镇着的荔枝都泛着股说不出的苦味。贴身婢女阿桃刚掀起珠帘要进来添茶，她抬手阻住，指尖碰到床帏上的珍珠串，突然一阵尖锐的麻痒从手腕窜到心口，眼前的红绡帐瞬间扭曲成流转的银雾，裹着她往无边的黑暗里坠。
等她看清周围时，肺里己经灌满了灼热的气——不是宫里熏笼的暖，是能燎掉眉毛的烫。眼前是一片金属的废墟，高耸的柱状物歪歪扭扭插在红褐色的地面上，表面熔成流淌的铁水，映得天空像块烧红的炭。她低头，自己的月白纱裙居然变成了一层透明的光膜，覆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可隔着这层膜，仍能感觉到地面的滚烫透过鞋底渗上来，像踩在刚熄火的灶台上。
前方传来“哐当”一声——是金属撞击的脆响。云岫循声跑过去，看见一个女子蹲在半掩的金属门前，正用拳头砸着泛着蓝光的门板。那女子穿的衣服好奇怪：银灰色的连体服紧紧贴在身上，领口和手腕处嵌着细碎的蓝灯，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发梢绑着个发光的银色圆环。她的脸沾着黑灰，额角渗着血，却仍咬着牙砸门，指甲盖都裂开了，渗着血丝：“系统！系统快重启！逃生舱门锁死了！”
云岫张了张嘴，想喊“小心”，喉咙里却发不出声。下一秒，那女子的左手腕被门板边缘的锋刃刮出一道长痕，血珠落在金属上，“滋滋”冒着白烟。云岫突然倒抽冷气——自己的左手腕居然也出现了一道一模一样的红痕，疼得她指尖发抖，像被针尖扎进了骨缝里。
那女子像是察觉到什么，突然转过脸来。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的瞬间，云岫看见她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影子——不是穿月白纱裙的公主，是和她一样穿着银灰色连体服、戴着发光手环的身影！
“你是谁？”那女子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透着股子韧劲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星槎号’的逃生舱，我被困三天了，氧气只剩17%！”
云岫张了张嘴，终于发出声——声音轻得像片云，却带着昭华宫女子特有的柔缓：“我是云岫，昭华王朝的公主。我……在梦里看见你。”
那女子愣了愣，突然扑过来抓住她的手。她的指尖滚烫，像块烧红的玉，掌心的老茧硌得云岫发疼：“你能感觉到我对不对？刚才我砸门时，你是不是也觉得手腕疼？”
云岫点头，眼泪突然掉下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这女子眼里的恐惧和绝望，像极了去年她在御花园里看见的、被猎人困住的小鹿。那小鹿缩在假山下，眼睛里全是水光，却仍不肯屈服地蹬着腿。眼前这女子也是一样，明明吓得发抖，却还攥着她的手，指甲盖掐进她的肉里，像在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叫林晚。”那女子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全息手环，按了几下，弹出个淡蓝色的光屏，“地球联合星际舰队的机修师。我们的船在前往半人马座α星的途中遭遇陨石群，逃生舱被撞进了这颗死星的大气层……”光屏突然闪了闪，跳出一行红色的字：「氧气剩余8%」。她苦笑，“本来以为能等到救援，可三天了，连个星子都没看见。”
远处传来“轰”的一声——一根金属柱倒下来，溅起的铁水差点烧到她们。林晚拉着云岫往旁边躲，嘴里喊着：“快走！反应堆要炸了！”
云岫跟着她跑，耳边是呼啸的风，眼前是不断崩塌的废墟。她的光膜被铁水溅到，发出细碎的蓝光，却没感觉到疼。她只觉得，林晚的心跳和她的重合在一起，“咚咚”的，像战鼓，像春雷声。跑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凹地，林晚停下，扶着墙喘气，连体服后背的散热口冒着白汽：“再撑五分钟……说不定……”
话没说完，远处的反应堆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像有人把太阳揉碎了，撒在天上。
林晚的脸色瞬间煞白：“来不及了。”她抓住云岫的手，把一个星星形状的吊坠塞进她掌心，“这是‘星槎号’的徽章。要是……要是你能醒过去，记得告诉我爸妈，我没给他们丢人。”
云岫突然伸手抱住她。她的光膜蹭到林晚的连体服，发出温柔的蓝光。林晚愣了愣，然后抱着她哭起来——眼泪落在云岫的肩膀上，居然是凉的，像宫里冰盆里镇着的荔枝。
“不会的。”云岫拍着她的背，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我带你出去。”
林晚摇头，声音里带着绝望：“你是在梦里，要是爆炸波及到你，你会醒不过来的。”
云岫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抱着她。她能感觉到，林晚的身体在发抖，像片被风卷着的叶子。她突然想起，去年她生病时，母妃也是这样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说：“岫儿不怕，母妃在。”
突然，她怀里的光膜泛起柔和的白光——像昭华宫春夜里的月光，像御花园里盛开的茉莉。林晚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这是……镜像连结的共鸣！”她抓住云岫的手腕，指着光膜上的纹路，“你看，我们的频率重合了！说不定……说不定你能把我带出去！”
云岫低头，看见自己的光膜上，浮着和林晚连体服一样的蓝灯纹路。她伸手摸了摸林晚的脸，指尖的温度透过光膜传过去，林晚的额角的伤口居然慢慢愈合了——连疤都没留下。
“试试看。”云岫说，“我带你回家。”
林晚点头，抓住她的手。两人的指尖碰在一起，发出刺眼的白光。云岫听见耳边有个声音，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又像在她心里：「镜像连结稳定，时空通道开启」。
可就在这时，反应堆的白光突然暴涨——像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怪兽，要把她们吞进去。林晚的手环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氧气剩余3%」的红字在光屏上闪个不停。她突然推开云岫，喊着：“你快走！通道要关闭了！”
云岫被推得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林晚被白光裹住。她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林晚的吊坠——那吊坠凉丝丝的，刻着“星槎号”的标志，像颗凝固的星星。
“记得我！”林晚的声音被风声撕碎，“昭华王朝的云岫公主！”
云岫猛地坐起来，额角全是汗。她喘着气，摸了摸怀里——吊坠还在，凉丝丝的，带着林晚的温度。左手腕上的红痕还在，疼得她抽气。
阿桃听见动静，进来点灯。烛火映着云岫的脸，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阿桃，拿笔墨来。”
她铺展开素笺，笔尖沾着墨，却半天没落下。最后，她写下一行字：「星槎号的林晚，在光年之外等我。」
窗外的月亮圆得像个银盘，蝉鸣还在，可云岫却不觉得闷了。她摸着吊坠，突然笑了——原来跨越千年的时光，穿过光年的距离，从来都不是阻碍。当两个灵魂的频率共振时，连梦境都能成为桥，让她在天启十七年的夏夜，接住了来自未来的、最亮的星光。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起素笺的边角。云岫把吊坠挂在颈间，摸着上面的纹路，轻声说：“我记得你。”
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早有预谋的守候——哪怕隔着光年，哪怕跨越千年，我也会在梦里，接住你掉落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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