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霜痕还凝着未散的晨雾,三丈高的昭华战旗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旗角扫过卫峥银甲上的兽纹,擦出细碎的寒光。他右膝重重砸在青石板上,玄铁剑鞘磕出闷响,剑刃没入地面半寸——这是昭华军最高规格的效忠礼,唯有对主帅或君王才会行此大礼。
云岫站在三步外的台阶上,月白锦袍衬得她身姿清瘦,腰间玉笛的流苏垂到脚踝,笛身刻着的“岫”字泛着暖玉的光。她没伸手扶卫峥,指尖只是轻轻蹭过笛身,声音像浸了晨霜的竹叶:“卫将军,这一跪是昭华军的‘以命相托’,你可知晓?”
卫峥的头盔压着眉峰,甲片下的肌肉绷得像弓弦,声音却稳得像铸了铁:“末将知道。三年前雁门关外,末将被北狄十万骑围在葫芦谷,是将军带三千轻骑冲进来,用自己的马替末将挡了三支羽箭——那匹马叫‘照夜’,是将军的坐骑,当场断了气。末将的命,从那天起就该是将军的了。”
风卷着一片槐叶掠过他的肩甲,云岫的目光落在他锁骨处的刀疤上——那是当年北狄人砍的,深可见骨,她用自己的金疮药替他敷的,药香里混着她袖中的梅香,卫峥记了三年。
“起来吧。”云岫终于开口,指尖虚抬,卫峥便借力站起,玄铁剑“嗡”的一声拔出地面,剑身上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脸。她转身走向演武场中央的点将台,靴底碾过霜痕,留下浅浅的脚印:“跟我来。”
点将台上摆着一张檀木桌,上面放着昭华军的虎符、舆图,还有一个青铜小盒——盒身刻着流转的星图,星子间连着重叠的线条,像银河落进了金属里。云岫掀开盒盖,里面是细沙,泛着淡金色的光,每一粒都像缩成极小的星星,在盒里缓缓下沉。
“这是时之砂。”她的声音突然轻了,像说给风听,“先帝临终前,把这个盒子交给我,说‘昭华的命数,在砂里’。正常情况下,砂粒每天落十粒;上个月开始,每天落三十粒;昨天晨起,我数了,落了一百粒。”
卫峥的瞳孔缩了缩,他伸手碰了碰盒沿,指尖立刻泛起凉意——那不是青铜的冷,是一种像浸在冰水里的、来自很远很远地方的冷。“将军是说……砂尽之日,昭华就完了?”
“先帝说,时之砂是从光年之外的星河里取来的。”云岫的指尖蘸了一粒砂,砂粒在她指腹上转了个圈,“星河里的每一颗星,都对应着昭华的一个人、一件事。砂粒落得快,就是星子在坠落——有人在改命。”
“改命?”
“上个月,户部尚书突然暴毙,死的时候手里攥着半块星图玉;上周,北狄的太子出使,带了一盒会发光的砂,和这个一模一样;还有……”她突然抓住卫峥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的皮肉,“我昨晚梦到雁门关的城墙上,爬满了金色的砂粒,那些砂粒变成了眼睛,盯着我,说‘你守不住的’。”
卫峥反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很烫,像要把她指尖的冷焐热:“末将不管什么星图什么砂。将军说要守昭华,末将就带十万兵守;将军说要找出改命的人,末将就把昭华城翻个底朝天;哪怕最后砂尽了,末将也会站在将军前面,替你挡着北狄的刀、朝廷的箭——末将的命是将军给的,要赔,也赔给将军。”
云岫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演武场的天空,有战旗的影子,还有她的脸——很清楚,像把她刻进了瞳孔里。她突然笑了,笑声像玉笛吹出来的音,清冽又带着点颤:“卫峥,你知不知道,三年前雁门关外,我带三千轻骑冲进去的时候,根本没打算活。”
“我知道。”卫峥打断她,他的拇指蹭过她手背的淤青——那是昨天批阅军报时,笔杆压出来的,“将军的马脖子上中了箭,血顺着缰绳流到我手里;将军的剑砍卷了刃,还在砍;将军说‘卫峥,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的尸体挂在雁门关城墙上,让北狄人笑十年’。”
风突然大了,吹得点将台的布帘哗哗响,时之砂的颗粒在盒里打旋,像要飞出来。云岫把盒盖合上,青铜锁“咔嗒”一声扣住,星图在阳光下闪了闪,像在回应什么。“你说,光年之外的星星,会不会也在看着我们?”她望着天空,天上没有云,只有几缕风,“比如那颗最亮的,是不是先帝?他会不会在上面,看着我们守着昭华?”
“末将不管星星。”卫峥的声音很稳,像他手里的剑,“末将只知道,将军站在这里,末将就站在将军身边;将军要走,末将就跟着;就算走到光年之外,末将也能找到将军——末将的鼻子,能闻出将军的梅香。”
云岫的耳尖突然红了,她转身拿起桌上的虎符,抛给卫峥。虎符撞在他的甲片上,发出清脆的响:“明天辰时,带五千骑去凉州。户部尚书的死,和凉州的铁矿有关——北狄人在买铁矿,要铸刀。”
“末将领命!”卫峥单膝跪地,这次没有拔剑,只是抱拳,“末将走之前,要问将军一句话。”
“说。”
“如果有一天,时之砂真的尽了……”他抬头,眼睛里有光,“将军愿不愿意和末将一起,去光年之外的星星上?那里没有战争,没有改命的人,只有……只有我们。”
云岫愣住了,她望着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雁门关外的雪——雪落在他的甲片上,变成水,顺着刀疤流下来,像在哭。她伸手,替他拂去肩头上的槐叶:“卫峥,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他回答得很快,没有半点犹豫,“末将从见将军第一面起,就喜欢。将军在城头上吹笛,指挥军阵;将军在军帐里批文书,头发散在肩上;将军骑着照夜马,冲在最前面——末将每一眼,都记在心里。”
风卷着时之砂的清味掠过鼻尖,云岫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指尖的温度像春天的阳光:“那等你从凉州回来,我给你做梅羹——用我屋前那株老梅的花,加冰糖,熬三个时辰。”
卫峥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末将一定活着回来。”
他转身要走,云岫突然叫住他:“卫峥。”
“末将在。”
“你的剑。”她指了指演武场中央——那把玄铁剑还插在青石板上,剑刃上凝着霜,“带上。”
卫峥走过去,握住剑柄,往上一拔。剑刃离开地面的瞬间,发出悠长的剑鸣,像在回应什么。他把剑扛在肩上,转身对着点将台的云岫笑:“将军等着我。”
云岫望着他的背影,首到他消失在演武场的门后。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青铜盒,时之砂还在缓缓下落,每一粒都像在数着日子。风卷着她的锦袍,梅香飘得很远,飘到演武场的每一个角落,飘到雁门关外,飘到光年之外的星星上。
突然,她的指尖碰到了腰间的玉笛,笛身的“岫”字硌了她一下。她想起卫峥刚才的话,想起三年前的雪,想起时之砂的冷,想起他眼睛里的光。她突然笑了,笑声像玉笛的音,像时之砂的光,像春天的梅香。
演武场的霜痕慢慢化了,青石板上留下卫峥下跪的印子,像个浅坑。时之砂的盒盖还开着吗?不,己经合上了,锁孔里插着一把小钥匙,钥匙柄刻着“峥”字——那是卫峥刚才偷偷塞进去的。
风里传来远处的号角声,是军营里的起床号。云岫转身走向点将台后的军帐,袖中的玉笛晃了晃,流苏扫过她的手背。她知道,明天卫峥要走,她要守着昭华,守着时之砂,守着一个关于光年之外的承诺。
而卫峥呢?他骑着马,走在演武场的路上,手里握着玄铁剑,肩上扛着虎符。他的怀里揣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云岫昨天给他的梅糕——还热着,像她的手。他抬头望着天空,天上有一颗最亮的星,像在对着他笑。
他突然勒住马,对着天空喊:“将军,末将一定会活着回来!”
声音撞在演武场的城墙上,弹回来,飘得很远很远,像要飘到光年之外的星星上。
演武场的霜痕会散,时之砂会落,可有些话,说了就不会忘。比如卫峥的誓言,比如云岫的梅香,比如那盒里的砂粒,每一粒都记着:有人要守着你,哪怕走到光年之外,也不会变。
风卷着最后一片落叶,落在卫峥的马靴边。他踢了踢叶子,策马扬鞭——前方是凉州,是战争,是未知的危险。可他不怕,因为他知道,有人在演武场的点将台上,等着他回来,等着和他一起,去光年之外的星星上。
原来最动人的守候,从不是海誓山盟,而是我明知前路有刀山火海,也愿意把命交给你,陪你一起走——哪怕走到光年之外,也不会松开你的手。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光年之外的守候》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67QV/)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