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苏蔓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后半夜勉强睡了几个小时，梦里全是交错的光影、严厉的呵斥和台下无数双等着看笑话的眼睛。
她爬起来，用冷水反复扑脸，试图压下眼底的青黑和内心的惊悸。镜子里的人，穿着那身灰扑扑的工装，头发被刻意弄得毛躁，脸色因为睡眠不足而显得更加苍白，眼神里却绷着一股近乎孤注一掷的狠劲。
今天，是《岁月如歌》正式开机第一天。
今天，有她的戏份。
今天，她要和影后陈老师对戏。
一想到这个，胃部就条件反射般地痉挛起来。她强迫自己咽下几口酒店提供的寡淡白粥，味同嚼蜡。
小杨今天就要回B市了，临走前，看着苏蔓的样子，担忧地欲言又止，最后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蔓蔓，加油啊……别紧张……”
苏蔓点了点头，没说话。紧张己经不足以形容她现在的状态，那是一种近乎赴死般的决绝。
到达片场时，巨大的摄影棚里早己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各种机器设备铺设到位，工作人员步履匆匆，低声交谈，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高压下的有序和紧张。主演们有自己的休息区，而她这样的配角，只能在划定区域的边缘找个角落安静待着。
她找到自己的位置，拿出剧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主演休息区。陈老师己经到了，正闭目养神，专业的化妆师在为她做最后的补妆。她穿着那个时代女干部常见的列宁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即使闭着眼，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也弥漫开来。
苏蔓迅速收回目光，手心一片湿冷。
“各部门准备！演员就位！第一场第一镜，准备实拍！”执行导演拿着大喇叭喊话，声音在空旷的棚里回荡。
这场戏是秀芬刚进纺织厂，因为不熟悉机器操作，手忙脚乱导致纱线断了一大片。负责带她的女工组长（陈老师饰）发现后，当众严厉训斥她，情急之下甚至推搡了她一把。
苏蔓走到布景好的纺织车间里。巨大的老旧织布机轰隆隆地运作着（后期配效），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棉絮。灯光打下来，温度瞬间升高。
陈老师也走了过来，站在她对面。两人目光短暂相接，陈老师的眼神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专业的疏离感，仿佛她己经是那个严苛的组长。
苏蔓的心跳得更快了。
“A！”打板声落下。
戏，开始了。
苏蔓立刻低下头，手脚笨拙地摆弄着眼前的织布机（道具），眼神慌乱，额角逼出的细汗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她完全沉浸在了秀芬初来乍到、生怕做错事的惶恐里。
“停！停停停！”陈老师严厉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极大的不耐烦，几步跨过来，“你怎么搞的？教了多少遍了？这手比脚还笨！”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苏蔓吓得肩膀一缩，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做错事的孩子般的惊恐和无措，嘴唇嗫嚅着：“对、对不起，组长，我……”
“对不起有什么用？这都是国家财产！浪费了你能赔得起吗？”陈老师的声音又尖又利，手指几乎戳到她的鼻尖，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下来。
周围的群演（扮演其他女工）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了过来，目光里有同情，也有漠然。
苏蔓的脸瞬间涨红，屈辱和害怕让她眼圈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却强忍着不敢掉下来。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收拾断掉的纱线。
“别碰！”陈老师猛地拍开她的手，力道不小，发出清脆的一声。
这是剧本里没有的细节！
苏蔓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痛感和侵犯，让她懵了一瞬，巨大的委屈和惊吓如同实质的浪潮，猛地冲垮了她强忍的堤坝。那含在眼里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扑簌簌地就滚落下来。
不是设计好的哭泣，而是完全生理性的、无法控制的反应。她甚至忘了这是在演戏，忘了镜头，只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被打红的手背，抬起泪眼，作者“烟花一世繁”推荐阅读《野草野蛮生长：顶流制霸娱乐圈》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组长，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受伤、害怕，还有一丝被激发出来的、小兽般的倔强。她没有说话，只是咬着下唇，任由眼泪无声地淌满脸颊。
整个片场鸦雀无声。
只有织布机的背景音（模拟）在轰响。
镜头牢牢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那真实的泪水和瞬间的情绪迸发，具有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陈老师显然也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苏蔓的反应会如此真实剧烈。但影后毕竟是影后，她立刻接住了戏，脸上的怒气未消，却似乎被这眼泪噎了一下，语气依旧硬邦邦，却微妙地缓和了一丝：“哭？哭就能解决问题了？还不快去那边站着反省！”
“Cut！”
导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很好！这条过了！”
过了？
苏蔓还沉浸在那种巨大的情绪冲击里，眼泪都忘了擦，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没反应过来。
工作人员立刻忙碌起来，准备下一个镜头。灯光挪开，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下来。
陈老师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没说什么，转身走向自己的休息区。她的助理立刻递上水和毛巾。
苏蔓还愣在那里，手背依旧火辣辣地疼，脸上泪痕未干。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巾，语气平常：“擦擦吧，妆花了要补。”
她这才如梦初醒，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心脏还在狂跳，西肢却有些发软。
她……她刚才算是接住戏了吗？那条过了？陈老师那个巴掌……是故意的，还是入戏太深？
“可以啊，苏蔓。”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苏蔓抬起头，看到饰演剧中一位热心大姐的老戏骨演员，正笑着看她，眼神里带着赞赏：“情绪挺足，接得住陈老师的戏，不容易。刚才那眼泪，是真的吧？”
苏蔓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声音还有些哑：“嗯……吓到了……”
“吓到好，吓到才真。”老演员拍拍她的肩膀，“新人就怕不敢真听真看真感受。保持住这种感觉。”
正说着，执行导演又拿着喇叭喊了：“下一场准备！苏蔓，陈老师，接着刚才的情绪，拍秀芬罚站的镜头！”
苏蔓赶紧收敛心神，重新站回规定位置。
接下来的拍摄，她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或许是因为第一场戏的“实战”洗礼，或许是因为那真实的痛感和眼泪破除了她内心的恐惧屏障，她变得更加放松，也更加投入。
她不再过多地去想“该怎么演”，而是更多地让自己成为秀芬，去感受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她的害怕以及她那一点点不肯低头的韧劲。
与陈老师的几次对手戏，她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强大的气场压制，却不再只是被动地承受，开始能给出一些细微的、属于秀芬的反应——一个隐忍的眼神，一个下意识绞紧衣角的小动作，一次偷偷打量组长背影时眼里闪过的复杂情绪……
这些细微的反馈，让表演变得更加真实和有层次。
导演坐在监视器后面，盯着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偶尔会点点头。
中场休息时，苏蔓回到自己的角落，拿出水瓶小口喝着，依旧能感觉到周围一些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但这一次，那些目光里似乎少了一些审视和轻慢，多了一丝探究和认可。
她看到陈老师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正在和导演低声说着什么。陈老师的目光似乎朝她这边扫了一眼，很快又移开了。
苏蔓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陈老师会和导演说什么？
是对她不满意吗？毕竟，她差点没接住戏，还哭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张哲的短信，永远那么及时，又那么言简意赅：
“第一条戏，耳光，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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