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那条简短的问句，像一道精准的光束，瞬间照亮了苏蔓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她盯着那行字——“第一条戏，耳光，是真的？”——指尖微微发凉。
他怎么知道？
片场发生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他那里了？还是……他只是在根据经验猜测？
片场嘈杂，人来人往。苏蔓下意识地环顾西周，仿佛张哲那双冷静的眼睛就藏在某个角落注视着她。她攥紧了手机，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器材箱后面，才低头快速回复：
“是真的。陈老师……可能是太入戏了。”
短信发送成功。她背靠着冰冷的铁皮箱，等待着。手背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红痕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方才那真实而极具冲击力的一刻。
这一次，张哲的回复隔了一会儿才来。内容却让她有些意外。
“未必是坏事。真听真看真感受，是演员最宝贵的状态。陈雯（陈老师）是方法派，习惯带对手入戏。你接住了，就是你的造化。”
方法派？带对手入戏？
苏蔓怔怔地看着这条短信。所以，那一巴掌，并非纯粹的恶意或意外，而是陈老师……表演的一部分？是为了帮她，或者说，是为了戏的效果？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有后知后觉的恍然，有一丝被“利用”的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领悟和对专业演员的敬畏。原来，真正的表演可以深入到这种地步。
“谢谢张导指点。我……我会努力消化。”她慎重地回复道。
“嗯。剧组生活还习惯吗？”张哲罕见地多问了一句，语气像是随口一提。
苏蔓看着这个问题，鼻子莫名一酸。那些等级分明的待遇，工作人员背后的议论，独自待在冰冷房间的孤独……种种委屈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她手指动了动，想倾诉，但最终只是克制地回道：
“还在适应。这里……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正常。哪个剧组都是小社会，捧高踩低是常态。做好自己的事，用业务能力说话。”张哲的回复一如既往地冷静务实，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对了，我下周正好要去那边影视基地附近出差，顺路的话，可以去看看你。”
苏蔓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他要来？
探班？
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那点委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期待。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回复：“真的吗？欢迎张导来指导！”
“嗯。具体时间再说。先拍戏。”
对话戛然而止。苏蔓却久久无法平静。张哲要来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接下来的几天，苏蔓像是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她更加投入地沉浸在秀芬的世界里，观察，学习，揣摩。对待剧组的工作人员，无论职位高低，她都保持着一份谦逊和礼貌。对于那些暗地里的打量和议论，她学着尽量不去在意，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剧本和表演上。
她的变化似乎也引起了一些微妙的反应。那个给她递过纸巾的场务小哥，下次看到她时会对她笑一笑；饰演热心大姐的老演员，休息时偶尔会跟她聊几句表演上的心得；甚至连执行导演喊她名字时，语气似乎也不再那么公事公办。
当然，主演们的世界依旧遥不可及。陈老师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休息区，气场强大，生人勿近。其他几位主要演员也各有圈子，她这个新人很难融入，也不敢贸然打扰。
她谨记着张哲的话——“用业务能力说话”。
很快，她又迎来了几场重要的戏份。一场是秀芬深夜独自在车间练习操作，累到虚脱却不肯放弃；一场是她省下口粮偷偷接济那个哑女工友；还有一场是她第一次拿到微薄的工资，躲在角落里一边数着那几张毛票，一边偷偷抹眼泪。
这些戏份情感内敛，台词极少，更多依靠眼神和肢体语言。苏蔓将自己完全代入了秀芬，体会着那份艰辛中的坚持，贫瘠里的善良，以及微不足道的收获带来的巨大慰藉。
她的表演或许依旧青涩，技巧不足，但那份近乎笨拙的真诚和投入，却一次次打动了监视器后的导演。喊“Cut”之后，导演看她的眼神，也渐渐多了一丝真正的认可。
“嗯，这条情绪不错。”
“眼神再收一点，秀芬这时候不是悲伤，是有点麻木的欣慰。”
“手，注意手的细节，她常年干活，手不会那么软。”
这些简短的指点，让苏蔓如获至宝，反复琢磨。
期间，她和小杨通了一次电话。小杨在B市忙着对接其他琐碎的工作，电话里絮絮叨叨说着公司又给她接了哪个小推广，王姐又如何画饼。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苏蔓忽然觉得有些遥远。她的整个世界，似乎己经缩小到了这个庞大的、冰冷的、却又充满魔力的影视基地。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这天下午，苏蔓刚拍完一场群戏，正坐在角落休息，拿着剧本研究明天一场重头戏的台词——那是秀芬第一次为了维护哑女工友，鼓起勇气顶撞一个小头目。
忽然，片场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有什么人来了。
苏蔓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执行导演正陪着一个人走进来。那人穿着一件深色的冲锋衣，身形挺拔，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有些低，但苏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张侧脸轮廓。
是张哲！
他真的来了！
苏蔓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剧本。
张哲并没有首接朝她走来。他先和执行导演低声交谈了几句，又跟迎上来的制片人握了握手，目光在庞大的片场里扫视了一圈，似乎在观察布景和拍摄进度。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苏蔓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这个方向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
很快，他在执行导演的陪同下，朝着导演监视器的方向走去。导演也看到了他，起身和他打招呼，两人看起来似乎认识，简单寒暄了几句。
苏蔓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打招呼。贸然过去，会不会显得太刻意，打扰他们谈话？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张哲却和导演说了句什么，然后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周围一些工作人员的目光也跟随着他，带着些许好奇。显然，有人认出了这位近期因为《荒野竞技》而声名鹊起的年轻导演。
苏蔓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轻了。
张哲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帽檐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冷静而锐利，像是能穿透她身上那套破旧的工装，看清她内心的所有忐忑和努力。
“张导。”苏蔓连忙恭敬地打招呼，声音有点紧。
“嗯。”张哲应了一声，打量了她一下，“状态看起来还行。戏拍得顺利？”
“还……还算顺利。导演和前辈们教了我很多。”苏蔓老实地回答。
“听说你前几天几条戏表现不错，没掉链子。”张哲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苏蔓的脸微微发热：“是陈老师和其他老师带得好。”
张哲不置可否，目光扫过她手里捏着的剧本：“明天有戏？”
“有，是一场……顶撞工头的戏。”苏蔓说，心里有点没底。
张哲点了点头，没再多问戏的事，话锋却忽然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剧组人多口杂，自己注意点。尤其是和男演员、工作人员保持距离，别落人口实。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首接找导演或者制片，别自己硬扛。”
他的语气很严肃，带着一种明确的提醒意味。
苏蔓心里一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圈子里，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被无限放大，尤其是她这种没有背景的新人。她重重地点头：“我记住了，张导。”
“嗯。”张哲似乎对她听话的态度还算满意。他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拿出一个袋子，递给她，“顺路买的。这边天气干，吃点润润。”
苏蔓接过袋子，里面是几盒包装精致的润喉糖和一小罐蜂蜜。东西不贵重，却让她心里猛地一酸，有种被长辈关怀的温暖感。
“谢谢张导……”
“行了，你忙吧。我再去跟导演聊几句。”张哲说完，对她点了点头，便转身又朝着监视器的方向走去。整个过程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和表示，仿佛真的只是顺路过来看一眼。
但苏蔓知道，绝不是顺路那么简单。
她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温暖而踏实。
他来了，看了，提醒了，也肯定了。
这就够了。
她重新坐回角落，剥了一颗润喉糖放进嘴里，清凉甜润的味道弥漫开来。她再次拿起剧本，看向明天那场戏的台词，眼神变得愈发坚定。
不远处，监视器旁，张哲和导演看着刚刚拍完的素材回放。画面上正是苏蔓特写镜头。
导演摸着下巴，点了点头：“是个苗子，真听真看真感受，难得。就是嫩了点，还得磨。”
张哲看着屏幕上那双带着倔强和泪光的眼睛，淡淡地“嗯”了一声。
没人注意到，站在稍远处的一个道具组工作人员，收回了看向苏蔓方向的视线，低头快速在手机上打字，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笑意。
消息的接收方，备注着一个看似无关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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