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远不及苏蔓心头那股寒意刺骨。电话那头，张哲的沉默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发生什么事了？”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褪去了倦意，变得清晰而冷静，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探向问题的核心。
苏蔓站在酒店外的寒风里，手指冻得有些僵硬。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将杀青宴上李总逼酒、陈老师解围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她没有过多渲染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但那份后怕和屈辱，却不可避免地透过压抑的语调泄露出来。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了片刻。然后，张哲的声音响起，没有安慰，没有同情，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分析：
“这就是这个圈子的另一面。资源、权力、欲望交织成的沼泽地。你今天遇到的，只是最表层的一点涟漪。”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沉重，“漂亮的女演员，没有背景，在这个圈子里，就像是抱着金砖走在闹市的孩子。觊觎的人，永远不会少。”
苏蔓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张哲如此首白地揭开血淋淋的现实，还是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那……我该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助的茫然，“永远躲着吗？还是……”
“躲解决不了问题。迎合，或许能得到一时的资源，但代价是什么，你自己清楚。”张哲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唯一的出路，是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让他们不敢轻易动你，或者动你的成本高到他们无法承受。”
“强大？”苏蔓喃喃重复，这个词在此刻显得如此抽象而遥远。
“对。强大。”张哲的声音异常肯定，“这种强大，不只是演技好。它包括你的商业价值、你的业内口碑、你背后能调动的资源、以及你为人处世的智慧和底线。”
他顿了顿，似乎在给她消化的时间，然后继续道：“你现在刚起步，就像一棵刚破土的小苗，谁都可以来踩一脚。你要做的，是拼命吸收养分，扎根，长高，长出刺来。用作品说话，用数据说话，用你的专业态度和不好惹的底线，一点点垒起你的护城河。”
“这个过程会很慢，很难，甚至会很痛苦。你需要时刻保持清醒，知道什么是能碰的，什么是底线。学会分辨善意和陷阱，学会利用规则保护自己，也要学会在必要的时候，展示你的獠牙。”
张哲的话语像一幅残酷却清晰的地图，在她面前缓缓展开。前路布满荆棘，但至少，他指出了方向。
“我……我明白了。”苏蔓的声音依旧有些发紧，但之前的慌乱和无助却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决心所取代。逃避和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唯有强大自身。
“明白就好。”张哲的语气缓和了些，“杀青了就好。先回B市，好好休息，总结一下这几个月。王姐那边，肯定会给你接新的工作。记住，选择很重要。不是什么活都接，爱惜羽毛。”
“嗯。谢谢张导。”苏蔓由衷地说道。每一次在她最迷茫的时刻，都是这个男人用他冷静甚至冷酷的方式，将她拉回正轨。
挂了电话，冰冷的空气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灯火通明的酒店宴会厅，那里依旧喧嚣，却仿佛与她隔开了一个世界。她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自己的酒店房间，脚步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第二天，苏蔓和小杨踏上了返回B市的归途。飞机舷窗外，北方工业城灰蒙蒙的轮廓逐渐缩小、消失。来时的忐忑不安，己被一种沉淀后的疲惫和清醒所取代。
几个月的剧组生活，像一场高强度、高浓缩的修行。她体验了表演的魔力，也见识了圈子的残酷；她收获了肯定和成长，也遭遇了轻视和危机。秀芬那个角色，仿佛在她身上留下了一层坚韧的铠甲，也让她看清了自己未来的路。
回到B市那间熟悉的合租房，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王姐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语气热情洋溢：
“蔓蔓！辛苦了辛苦了！杀青宴怎么样？听说导演和林编都很满意？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这下好了，有了林翰剧组的履历，咱们的身价可不一样了！”
王姐兴奋地规划着：“正好！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这几天有好几个本子递过来，还有几个商业活动，价格都相当不错！你休息两天，然后来公司，我们好好挑一挑！”
果然如张哲所料，新的工作机会蜂拥而至。
休息了两天，苏蔓去了公司。王姐的办公桌上果然堆了不少剧本和活动邀约。
“看看这个，”王姐首先推过来一个剧本，“古装大IP《倾城恋》的女三号，人设是天真烂漫的小师妹，戏份吃重，制作团队也靠谱！怎么样？”
苏蔓拿起剧本翻了翻。制作确实不小，但女三号的人设单薄，几乎是为了衬托男女主而存在的工具人，表演空间有限。
她又看了看其他邀约：一个网络大电影的女主角，但剧本粗糙，像是粗制滥造的圈钱之作；几个类似的商场站台和首播活动，价格比之前高了不少；甚至还有一个低俗喜剧的客串邀请……
王姐在一旁极力推荐《倾城恋》的女三号：“这可是大制作！曝光率有保障！多少小花抢破头呢！咱们能拿到这个邀约，全靠你这次在《岁月如歌》里表现好！”
若是以前的苏蔓，或许会为这样一个“大制作”的机会而欣喜若狂。但此刻，她看着那些邀约，脑海里回响着张哲的话——“选择很重要”、“爱惜羽毛”、“用作品说话”。
她抬起头，看向王姐，眼神平静却坚定：“王姐，这些……我想再考虑一下。”
王姐的笑容僵了一下：“考虑？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倾城恋》啊！机会难得！”
“我知道机会难得。”苏蔓语气放缓，但态度没有松动，“但是王姐，秀芬这个角色让我明白，一个立得住的人物比单纯的曝光率更重要。《倾城恋》的女三号，人设比较模式化，我怕演完了，大家只记得有个小师妹，记不住我苏蔓是谁。”
王姐皱起了眉头：“那你想要什么？文艺片？那种片子叫好不叫座，累死累活还没几个钱！”
“我不是非要文艺片。”苏蔓努力组织着语言，“我只是希望下一个角色，能有更多的发挥空间，能让我继续进步，哪怕制作小一点，片酬低一点，也没关系。”
她拿起那份网络大电影的邀约和低俗喜剧的客串：“像这些，我觉得……不太适合我现在的发展。”
王姐的脸色沉了下来，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苏蔓，你是不是有点飘了？刚拍了一部林翰的戏，就挑三拣西了？娱乐圈更新换代多快你不知道吗？不趁着有热度赶紧变现，等着喝西北风吗？”
“我没有飘，王姐。”苏蔓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我只是想走得更远一点。如果只是为了快速变现，那我可能很快就会被淘汰。我想留下点真正能被人记住的东西。”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小杨在一旁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王姐盯着苏蔓看了好几秒，忽然冷笑了一声：“留下东西？说得轻巧！没有曝光，没有流量，谁给你戏拍？你以为好剧本好角色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她将《倾城恋》的剧本重重地拍在桌上：“这个戏，多少人求之不得！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说完，她便不再看苏蔓，低头处理其他文件，下了逐客令。
苏蔓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回去的路上，小杨忧心忡忡：“蔓蔓，你真要推了《倾城恋》啊？王姐好像真生气了……”
苏蔓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繁华街景，心里也有些乱。她知道王姐有她的立场和考量，但她也有自己不想妥协的底线。
“我再想想。”她轻声说。
回到合租房，她看着桌上那些剧本和邀约，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选择的重量和艰难。一边是看似光明却可能通往重复和消耗的捷径，另一边是充满未知却可能通往真正成长的荆棘小路。
她再次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她需要听听他的意见。
短信编辑了又删，删了又编辑，最终只发出去一句：
“张导，公司接了很多新邀约，有IP女三号，有网大女主，还有一些商业活动。王姐希望我接IP剧，但我有点犹豫。您觉得，我现在该怎么选？”
这一次，张哲的回复来得比以往都慢。
首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手机屏幕才终于亮起。
他的回复依旧简短，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苏蔓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倾城恋》那种流水线产品，不接也罢。我这边有一个独立电影项目，小成本，导演是新人，但剧本我看过，很有力量。有个角色，戏份极重，几乎是独角戏，拍摄会非常辛苦，而且需要提前体验生活。片酬很低，甚至可能赔钱。敢不敢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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