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十,夜。
户部尚书值房内,烛火摇曳,将陆知微伏案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案头堆积的卷宗如山,墨迹未干的“盐铁专卖新法”条陈散发着凛冽的锋芒。她指尖捏着一枚冰冷的影锋虎符,目光却穿透窗棂,落在帝京上空那轮被薄云笼罩、显得格外清冷的残月上。
万利钱庄主事……跑了。
焦大掌柜带人扑了个空。人去楼空,账册焚毁大半,只抓到几个一问三不知的小喽啰。如同泥牛入海,踪迹全无。这背后,绝非简单的畏罪潜逃。是有人……在通风报信?还是……有更深的黑手在操控?
“小姐,”浣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进来,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夜深了,您歇歇吧……万利钱庄的事,枭统领己经亲自带人去追查了……”
陆知微没有动。她端起参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入喉管,却驱不散心底那层冰冷的寒意。刘文清、李敬……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万利钱庄主事的失踪,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盐铁新法的条陈……”她放下汤碗,声音有些沙哑,“摄政王殿下……批了吗?”
“批了!”浣纱连忙道,“冯大监亲自送来的!殿下御笔朱批:‘准!即刻颁行!’一个字都没改!”
陆知微眼神微动。谢停云……他竟如此干脆?没有一丝犹豫?这份信任……沉重得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另外……”浣纱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冯大监说……殿下伤势反复,昨夜又起了高热……太医说……是忧思过重,郁结于心……”
谢停云……又起高热了?
陆知微的心猛地一沉。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承光阁内,他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模样。那苍白如纸的脸,那深陷的眼窝,那紧蹙的眉头……还有那死死攥着她手腕的、冰冷而用力的手指……
她霍然起身!
“备车!”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
“小姐?”浣纱一愣,“您要去……”
“进宫!”陆知微抓起案上的影锋虎符,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去承光阁!”
承光阁内,药味比白日更加浓重,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烛火被刻意调暗了些,光线昏黄,在殿内投下大片模糊的阴影。谢停云躺在拔步床上,锦被盖至胸口,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唇色淡得几乎看不见。他闭着眼,眉头紧锁,呼吸微弱而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在烛光下闪着微光。
冯德守在床边,用温热的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着冷汗,老脸上满是忧色。几名太医垂手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陆知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她脚步放得极轻,走到床前。
“殿下……”冯德看到她,如同看到救星,声音带着哭腔,“您快看看……殿下他……”
陆知微抬手,示意他噤声。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的人。几日不见,他似乎又清瘦了许多,下颌线条愈发锋利,透着一种病态的脆弱。那紧蹙的眉头,仿佛在睡梦中也被沉重的负担压得喘不过气。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那灼热的温度让她心头一颤。
谢停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带着高烧的迷蒙与一丝深藏的疲惫。他目光有些涣散,在昏暗的光线中搜寻着,最终定格在陆知微的脸上。
“……你……”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来了……”
“嗯。”陆知微应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殿下感觉如何?”
“死不了……”谢停云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皱得更紧。他目光落在她腰间那枚黝黑的影锋虎符上,眼神似乎清明了几分,“盐铁新法……颁行了?”
“颁行了。”陆知微点头,“殿下御笔朱批,一字未改。”
“好……”谢停云闭上眼,似乎用尽了力气,声音低得如同呓语,“去做……放手去做……谁敢拦你……杀……”
最后一个“杀”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与……托付。
陆知微心头一震。她看着他那苍白脆弱却依旧锋利的侧脸,看着他因高烧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是感激?是责任?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万利钱庄主事……跑了。”她低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谢停云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寒光!如同沉睡的猛兽被惊醒!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殿下!”冯德和太医惊呼着要上前。
“滚开!”谢停云厉声嘶吼,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苦与暴怒!他死死盯着陆知微,“跑了?!影锋……影锋是干什么吃的?!”
“枭统领己亲自去追查。”陆知微声音平静,迎着他暴怒的目光,“线索……指向工部。”
“工部?!”谢停云瞳孔骤然收缩!李敬!果然是他!他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滔天的杀意与……一丝深藏的惊惧!万利钱庄主事……他手里握着什么?是足以让李敬、甚至更多人身败名裂的证据?还是……指向更深、更可怕的秘密?!
“查!”谢停云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本王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陆知微应道。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谢停云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他闭上眼,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耗尽了力气,身体微微颤抖着。
陆知微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她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递到谢停云面前。
“殿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这是……臣女当年呈上的……退婚书。”
谢停云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死死盯在那张素笺上!退婚书!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他死死盯着那张纸,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愤怒?屈辱?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你……”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你……什么意思?!”
陆知微迎着他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殿下厚恩,擢臣女为户部尚书,赐尚方剑,托付盐铁重权。此等信任,臣女……无以为报。然,臣女深知,商贾之身,骤登高位,己惹朝野非议。若再顶着‘未来国母’之虚名,恐……徒增掣肘,于国事无益。”
她微微一顿,目光清澈而坚定:“臣女……唯愿以一身所学,尽忠报国,掌盐铁之利,富国强兵。至于后位……非臣女所求,亦非臣女所能胜任。请殿下……收回成命!恩准……退婚!”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坠地,砸在寂静的殿内,也砸在谢停云的心头!
她……竟在此时!在他重伤未愈、高烧不退、内外交困之时!再次提出退婚!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混合着被背叛的痛楚,如同岩浆般冲垮了谢停云的理智!他猛地抬手,一把夺过那张素笺!那熟悉的字迹,那冰冷的言辞,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陆知微!”他嘶声怒吼,声音因愤怒和剧痛而扭曲变形,“你……你竟敢……!”
他死死攥着那张纸,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跳!那单薄的纸张在他手中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撕成碎片!
“臣女……别无他意。”陆知微垂下眼帘,声音依旧平静,“只为……国事。”
“国事?!”谢停云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唇角和手中的素笺!他身体剧烈颤抖,眼中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陆知微,那目光中充满了愤怒、痛苦、不甘,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失望!
“好!好一个为国事!”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陆知微!你……你很好!”
他猛地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那张染血的退婚书撕成两半!再撕!再撕!纸屑如同破碎的蝶翼,纷纷扬扬,洒落在冰冷的金砖上,也洒落在陆知微的脚边!
“退婚?”他喘息着,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与决绝,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砸下:“你……休想!”
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陆知微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灼烧着她的神经!
“听着!”谢停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火焰,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与宣告:“你陆知微……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这后位……本王给你!你就得受着!想退婚?除非……本王死了!”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脯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染红了洁白的衣襟。但他抓着她的手,却如同铁钳般牢固!
“给本王……好好活着!”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命令,“替本王……守着这江山!守着……这户部!守着……你该守的一切!若敢再提退婚二字……”他眼中寒光爆射,“本王……定叫你陆家……万劫不复!”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僵,眼前一黑,抓着她的手骤然松开,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颓然向后倒去!
“殿下——!”冯德和太医发出凄厉的惊呼,扑上前去!
陆知微僵立在原地。手腕上那滚烫的触感和剧痛尚未消散,眼前是纷纷扬扬的纸屑和谢停云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耳边,是他那如同诅咒般的宣告,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灵魂深处!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想退婚?除非他死?
守着江山?守着户部?守着她该守的一切?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全身!她看着太医们手忙脚乱地施救,看着冯德哭喊着呼唤,看着谢停云那张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
她缓缓弯下腰,拾起一片染血的纸屑。那上面,是她亲手写下的“退婚”二字,此刻被鲜血浸透,显得格外刺眼。
她紧紧攥住那片纸屑,尖锐的棱角刺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退婚……这条路,似乎……彻底断了。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残月隐入云层,夜色浓重如墨。
新的棋局,新的枷锁。
她和他之间,那盘以江山为赌注、以权力为棋子的棋局,似乎……才刚刚开始。
正儿八经的南明妖王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68K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