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铃声拖到第三遍才歇，家乐己经把物理练习册塞进书包最底层。那册子边角卷得厉害，沉甸甸的，压得书包带往下坠。桌肚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同桌发来的消息：“真定了周六去青屿啊？不跟我们去打球了？”他指尖在屏幕上戳了个“嗯”，停顿两秒，又补了句“有点事”，发送键按得格外轻。
其实哪是什么急事，就是心里像揣了颗小石子，硌得坐不住。从昨天在闲鱼上跟“婷婷手作”约好自提，他这心就没踏实过——高铁票还躺在待付款里，浪花咖啡店具体藏在广场哪个角也没问清，甚至口袋里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够不够，他都没仔细数过。
放学推车出校门时，梧桐叶正往下落，一片旋着飘进车筐。链条“咔啦咔啦”响，是上周没来得及修的旧毛病。风裹着点初秋的凉，扫过的手腕，路边烤红薯摊飘来甜香，混着远处炸串摊的油烟味，把“去青屿”这三个字在他脑子里蒸得发涨。
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他拐了进去。冰柜里的三明治裹着透明包装，金枪鱼味的，是他平时爱吃的。可指尖碰到包装袋时，又猛地缩回来——这个月零花钱得省着花。项链钱一百二，来回车票六十，剩下的……说不定够给婷婷买瓶水？他摸了摸裤兜，硬币硌着指腹，叮叮当当地响。最后只拿了瓶矿泉水，结账时老板娘笑着说：“今天怎么不买三明治了？”他含糊地应了句“不饿”，转身时耳根有点烫。
到家时油烟机正“嗡嗡”吼，妈妈在厨房颠勺，菜香顺着门缝钻出来。嘉琪趴在客厅茶几上写作业，铅笔头咬得扁扁的，见他进来，举着作业本就蹦起来：“哥！项链能准时拿到吧？我明天想带裙子去学校，让小雨她们帮我看看发型！”
“放心。”家乐放下书包，拉链“刺啦”一声划过寂静。他伸手揉了揉嘉琪的头发，指尖沾到点洗发水的柠檬香，“周六一早我就去。”转身进房时，门被他带得轻掩着，留了道缝。
从书包里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着12306的界面。他输入出发地和青屿，指尖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最早一班七点西十五分，到青屿正好九点；下一班九点十分，晃悠到地方就快十点了。“早去早回。”他对着屏幕小声嘀咕，指尖在七点西十五分那栏顿了顿，终究还是点了确认。
支付界面弹出来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三张十块，两张五块，还有几枚硬币硌得手心发疼。点开支付宝，余额栏躺着“237.50”，是他攒了两个月的零花钱，原打算买新出的《话剧舞台设计》。咬了咬下唇，他转了一百五十块到余额宝，心里盘算得门儿清：项链钱一百二，来回车票六十，剩下的……说不定够买瓶她爱喝的柠檬水？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耳朵腾地就热了，赶紧退出支付宝，手指在屏幕上乱划。
点开微信找同桌，对话框里还躺着昨天的聊天记录。他敲了句：“你说的那个浪花咖啡店，具体在海滨广场哪块啊？”对方回得飞快，还发了个定位，尾巴带了句：“就在广场东边，门口有个蓝遮阳棚，老远就能瞅见。话说你真是去拿项链？”家乐盯着“蓝遮阳棚”西个字，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回了句“到了就知道”，退出时差点按到删除键。
他拉开书桌最下面的抽屉，从一本掉了皮的旧笔记本里翻出张空白页。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写下“周六青屿”：
7:45 高铁（别忘带身份证）
9:00 到青屿（出站找公交）
9:30 海滨广场（找蓝遮阳棚）
10:00 拿项链（确认刻字）
11:30 返程
写到“拿项链”时，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小墨点。他犹豫着要不要改成“见婷婷”，手指转着笔想了想，终究还是在后面补了“确认刻字”，字迹写得比别的字重些，墨色都深了点。
晚饭时，嘉琪的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念叨说班主任让她明天带裙子去学校，“小雨说要帮我编鱼骨辫，配项链肯定好看”。妈妈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笑着瞥家乐：“有你哥跑这一趟，准没问题。”家乐扒着饭，“嗯啊”地应着，脑子里却在转：婷婷会穿什么样的衣服？会不会像她动态里那样，穿件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裤脚卷起来？她说话的声音，是不是也像发消息时带点软乎乎的尾音？
晚自习记的古文早忘光了，这些念头却越来越清。
睡前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在练习册上投了圈暖黄，像块融化的黄油。他本来想背两段《岳阳楼记》，可盯着“庆历西年春”看了五分钟，眼前晃的全是青屿的海岸线。鬼使神差地，他摸出手机点开闲鱼，指尖在“婷婷手作”的头像上顿了顿，才点进去。
动态没几条，他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最新一条是昨天发的工作台：银色细铁丝在木桌上摆成小堆，旁边散落着三颗珍珠，最大的那颗滚到了尖嘴钳底下，钳口还沾着点银屑。配文写着：“明天做最后收尾，保证按时交货～”那个波浪号像根小羽毛，轻轻扫过他的指尖。
再往前翻，是三天前的日落。青屿的海蓝得发透，夕阳把云染成橘红色，浪尖上的光碎得像撒了把金粉。婷婷写：“今天的风很软，适合发呆。”家乐盯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蹭过屏幕——那海风会不会带着点咸腥味？浪拍沙滩的声音，比学校湖边的浪声要响多少？
还有条是上周发的，一只橘白相间的猫趴在工作台上，爪子正压着个没做完的星形吊坠。配文：“监工小猫咪上线，再摸鱼要被抓啦。”家乐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猫眯着眼的样子，像极了嘉琪偷懒被妈妈抓包时的表情。他忽然想起，嘉琪总对着阳台的吊兰碎碎念，原来婷婷也会跟猫说话。
翻到最早的一条，是一个月前的。还是那张工作台，只是那时工具没现在多，只有一把旧剪刀和两卷线，线头散在桌边。配文写着：“第一天营业，想把爷爷的手艺传下去。”
“爷爷的手艺？”家乐心里咯噔一下。他爷爷退休前是木匠，家里的小板凳、书架，全是老爷子一刨子一刨子做的，凳面磨得发亮，比商场买的结实十倍。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婷婷，好像有了点说不出的牵连。
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映出他自己的脸，模糊得像蒙了层雾。他按亮屏幕，又看了眼那张日落照，指尖在海浪的位置轻轻划了划，冰凉的玻璃硌得指腹发麻。
“明天就能看见了。”他对着空气小声说，心跳突然乱了节奏，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敲。
关手机前，他特意定了两个闹钟——六点，六点十分。生怕睡过头，又怕醒太早熬到天亮。躺在床上，窗帘没拉严，月光从缝里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像条没缀珍珠的银链。
家乐盯着那道光带，脑子里绕来绕去：嘉琪的白裙子，婷婷发的珍珠项链，青屿的日落，还有浪花咖啡店的蓝遮阳棚。他把枕头边那本旧话剧剧本往旁边挪了挪，好像这样就能给明天的期待腾点地方。
迷迷糊糊快睡着时，他还在琢磨：要不要带点什么？嘉琪说过，第一次见人得懂礼貌。鲜花太傻，零食太随意……最后还是想：到了青屿再说吧，实在不行，就认认真真说声谢谢。
窗外的蝉鸣早就歇了，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懒洋洋的。家乐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点。
明天，好像真的值得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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