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卡车把他们拉到了火车站。
站台上更是人山人海，比街道办广场还热闹十倍！绿皮火车像一条条巨大的长龙，匍匐在铁轨上，喷吐着白色的蒸汽。
到处是扛着行李奔跑的人，哭喊送别的家属，以及拿着喇叭声嘶力竭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
“西北方向的！KXXX次！这边上车！快！快！”
刘光福跟着人群，像沙丁鱼一样被挤着往前挪。他护着自己的帆布包（虽然里面没啥），凭借过人的力气，倒是没被挤得太狼狈。
好不容易找到对应的车厢门口，队伍却堵住了。检票员在门口一个个核对名单，速度慢得像蜗牛。
“快点啊！车要开了！” “别挤了！踩我脚了！” “妈！我的包！”
一片混乱。
刘光福身后一个姑娘被挤得东倒西歪，差点摔倒。他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那姑娘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一红，低声道：“谢谢。”
“没事。”刘光福松开手，没啥表情。他现在对“拍婆子”有心理阴影。
终于轮到他，检票员核对了一下名单，在他名字后面打了个勾，挥挥手：“上去吧！硬座车厢往那头走！”
刘光福挤上车门，一股混合着汗味、烟味、脚臭味、以及各种食物味道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差点把他熏一跟头。
“我靠……这味儿……上头……”他屏住呼吸，适应了好一会儿。
车厢里更是拥挤不堪。过道上站满了人，行李架上塞得满满当当，连座位底下都躺着人。哭声、喊声、咳嗽声、嗑瓜子声交织在一起，吵得人头昏脑涨。
他按照车票上的号码，艰难地往里挤。 finally，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硬座！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硬！木板凳，首挺挺的，毫无舒适度可言。而且一个座位上居然挤了三个人！加上对面三个，这小空间里要塞六个人！
他对面坐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农村妇女，孩子哇哇大哭。旁边是个穿着旧军装、打着瞌睡的老头。靠过道那边是个看起来像干部模样、皱着眉头看报纸的中年男人。
刘光福这边，靠窗坐着一个望着窗外发呆的青年，中间是个空位（他的），靠过道则是一个穿着打补丁衣服、皮肤黝黑、一脸憨厚笑容的大叔。
“小伙子，快坐吧！挤一挤！”那憨厚大叔主动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点地方。
刘光福道了声谢，把帆布包塞到座位底下，勉强坐了下来。空间狭小，腿都伸不首，跟旁边的人几乎是胳膊挨着胳膊。
“呜——” 汽笛长鸣，火车猛地晃动了一下，缓缓开动了。
站台上的哭声和喊声瞬间达到了顶点，然后又随着火车加速，渐渐远去，最终只剩下车轮碾压铁轨发出的有节奏的哐当哐当声。
车厢里安静了片刻，随即又被各种嘈杂的声音填满。
孩子还在哭，妇女怎么哄也哄不好。 对面看报纸的干部不满地瞪了一眼，但又不好说什么。 旁边的老头被吵醒了，嘟囔了一句，换个姿势继续睡。 靠窗的青年依旧望着窗外，眼神空洞，仿佛与世隔绝。
刘光福身边的憨厚大叔却是个自来熟，碰了碰他胳膊：“小伙子，一个人？也是去西北插队？”
刘光福点点头：“嗯。”
“嘿，咱俩一样！”大叔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我叫赵大山，陕北那边的。你呢？北京城的？”
“刘光福。家就北京的。”
“北京娃啊？咋也想不开去西北受罪？”赵大山好奇地问，倒是没什么恶意。
“支援建设嘛。”刘光福继续官方回答。
赵大山嘿嘿一笑：“屁！肯定是家里待不下去了吧？我跟你说，咱那边去的知青，十个有八个都是这么回事！家里孩子多，没出路，不下乡咋整？”
刘光福笑了笑，没否认。这大叔倒是实在。
“你去哪儿啊？”赵大山问。
“说是西北XX县，具体哪个公社还不知道。”
“XX县？”赵大山皱皱眉，“那地方可够偏的！比我们那还穷！一年到头刮大风，喝口水都费劲！你小子，有的苦头吃喽！”
他说得啧啧摇头，但语气里更多的是同情，而不是嘲讽。
刘光福心里有底，也不怕，反而问：“叔，您这是……回家？”看赵大山的年纪和打扮，不像知青。
“啊，回家探亲假休完了，回矿上。”赵大山拍拍胸脯，“我在那边煤矿干活！下井的！”
矿工？刘光福肃然起敬。这年头矿工可是又苦又累又危险的活。
“矿上效益咋样？”他随口问。
“还行吧！饿不死！”赵大山很乐观，“就是井底下黑，闷，危险！但挣得比种地多点！等你们安置好了，要是分的地方实在太苦，没饭吃，可以来矿上找我！我想办法跟工头说说，看能不能给你们找个临时工的活儿！好歹有口饭吃！”
他这话说得很真诚，带着一种底层劳动者特有的朴实和热心肠。
刘光福心里微微一暖。这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谢谢叔，到时候再看。”
“客气啥！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赵大山摆摆手，又从随身带着的破挎包里掏出个布袋子，打开，里面是几个黑乎乎的窝头和一些咸菜疙瘩。
他拿出一个窝头，递给刘光福：“还没吃饭吧？尝尝！你婶子做的，实在货！就是有点拉嗓子，别嫌弃！”
刘光福看着那比自己脸还黑的窝头，犹豫了一下。他不是嫌弃，他是真不饿，而且空间里有更好的吃的。
但看着赵大山那真诚的眼神，他不好拒绝，接了过来：“谢谢叔。”
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果然，剌嗓子，没味儿，得就着口水才能咽下去。
但他还是装作很好吃的样子：“嗯，香！”
赵大山高兴了：“是吧！实在吧！扛饿！”他自己也拿起一个，大口啃起来，就着咸菜疙瘩，吃得津津有味。
刘光福一边慢慢嚼着那拉嗓子的窝头，一边听着赵大山絮絮叨叨地讲矿上的趣事，讲陕北的风土人情，讲家里的婆姨和孩子……
车厢里依旧嘈杂拥挤，空气污浊，但在这一小片空间里，却因为一个热心大叔的存在，多了几分人情味。
刘光福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村庄和远山，听着耳边的哐当声和赵大山的唠叨，对未来生活的忐忑渐渐被一种新奇和期待所取代。
这条路，是苦是甜，总得走下去才知道。
至少开局，还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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