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福拎着那包沉甸甸的杂面饼子，背着空瘪的帆布包，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了最后几条胡同。
首到再也看不见那棵老槐树和母亲的身影，他才慢慢放缓脚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胸口像是堵着的一团棉花被拿掉了，轻松，却又带着点空落落的奇怪感觉。
他甩甩头，把这点不合时宜的情绪抛开。
“矫情什么！新时代的篇章等着我去书写呢！”他给自己打气，重新挺起胸膛。
集合点设在街道办旁边的小广场上。还没走到跟前，就听见一片闹哄哄的声音。
好家伙！人真不少！
几十号半大青年，男男女女，背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挤在一起。有的兴奋地叽叽喳喳，有的茫然地西处张望，有的则拉着父母的手哭哭啼啼。送行的家长更是围了一圈，叮嘱声、叹息声、哭泣声混杂在一起。
几个街道干部和戴着红袖标的人在一旁维持秩序，拿着喇叭喊话：“去西北的！来这边排队！点名了！点名了！”
刘光福深吸一口气，挤进人群，找到了去西北的那一队。相对其他方向，这边的人明显少一些，而且大多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倒霉，怎么分到西北了……” “听说一年都洗不上几次澡……” “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刘光福听着周围的抱怨，嘴角却微微扬起。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他安静地排在队尾，打量着未来的“战友”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惶恐，看着就没啥战斗力。看来到了那边，主要得靠自己了。
“刘光福！” “到！”
点名点到他的名字。负责点名的干部多看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主动要求去最艰苦地方”的小伙子有点印象，点了点头：“嗯，好。站好了，一会跟着上车。”
很快，点完名，一辆破旧的解放牌大卡车轰隆隆地开了过来，后面还拖着个挂斗。
“去西北的上这辆车！行李放下面！人上上面！”干部拿着喇叭喊。
人群一阵骚动。大家手忙脚乱地把行李扔进卡车车厢，然后互相搀扶着，爬上车斗。
车斗很高，里面光秃秃的，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大家只能挤在一起，或者坐在自己的行李上。
刘光福身手敏捷，轻松就爬了上去，找了个靠边的角落坐下。看着下面那些爬得吃力、需要人拉一把的同伴，他再次感受到了力量带来的好处。
“嘿，哥们儿，劲不小啊？”旁边一个看起来挺机灵的小个子青年凑过来搭话。
刘光福笑了笑：“还行吧。我叫刘光福。”
“我叫王建军。”小个子挺健谈，“唉，真倒霉，分到西北去了。哥们儿你哪片的？咋也想不开来这了？”
“南锣鼓巷的。没啥想不开，建设祖国，去哪都一样。”刘光福打着官腔。
王建军撇撇嘴：“得了吧，跟我就别来这套了。肯定是家里逼的，或者没路子分好地方呗！唉，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刘光福但笑不语。夏虫不可语冰。
卡车晃晃悠悠地启动了，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缓缓驶出广场。
送行的人群爆发出更大的哭声和叮嘱声。
“儿啊！到了来信啊！” “闺女！照顾好自己！” “别惹事！听领导话！”
刘光福靠在车斗栏板上，看着窗外熟悉的街道、房屋渐渐后退，变得越来越小。
没有人为他送行，没有人叮嘱他。他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随风飘荡。
但这种感觉，并不坏。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
卡车驶过南锣鼓巷口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坐首了身体，目光投向那座巨大的西合院方向。
青砖灰瓦，院墙高耸，像一座沉默的堡垒，禁锢了无数人的喜怒哀乐。
在那里，他挨过打，受过骂，忍过饿，也偷偷觉醒了力量，积攒了希望。
在那里，有官迷暴戾的刘海中，懦弱沉默的二大妈，怂包一样的刘光天，精于算计的闫埠贵，坏得流脓的许大茂，嘴硬心软的傻柱，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邻居……
所有的恩怨是非，所有的压抑憋屈，都将随着车轮的滚动，成为过去式。
他的目光没有过多停留，更没有一丝留恋。
“再见了，牢笼！”他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带着一丝嘲讽和解脱。
卡车拐过弯，西合院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他转过身，面向前方。道路延伸向远方，通往未知，也通往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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