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跟锅底灰一个色儿。
哐哐哐!
砸门声跟催命似的,外加王队长那破锣嗓子:“起了起了!上工了!鸡都叫三遍了!地里刨食还得等日头晒屁股吗?!”
屋里一片死寂,然后是痛苦的呻吟和窸窸窣窣的挣扎声。
“妈呀……我骨头散了……”孙卫国哼哼唧唧,从冰冷的炕上挣扎起来,感觉浑身像被拖拉机碾过。
炕早就凉透了,塑料布硬邦邦的,睡着跟睡冰窖没区别。
刘光福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
(OS:这炕也太硬了,硌得老子腰疼。)
他揉着后腰坐起来,看了眼窗外,灰蒙蒙的。
(OS:这比上辈子赶早高峰还狠啊……)
张建军己经默默穿好了衣服,正拿着那个旧水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水缸边,舀了半瓢水。
他看了看那水,好像……没那么浑了?错觉?
他小心地抿了一口。
咦?好像……土腥味没那么重了?甚至有点……淡淡的甜?
他疑惑地又喝了一口,确实不一样了。虽然还是生水,但能下咽了。
(OS:怪事……)
他没声张,默默把水壶灌满。
其他人也挣扎着起来,一个个睡眼惺忪,脸都没地方洗——就那点水,喝都紧巴,哪舍得洗脸。
用袖子抹把脸就算讲究了。
王队长又在外面吼:“磨蹭啥呢!快点!公社社员都在地里干半晌了!就等你们这群大爷?”
一群人饿着肚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幽灵似的飘出院子。
清晨的冷风一吹,稍微精神了点,但肚子叫得更欢了。
王队长黑着脸,带着他们往地里走。
地里己经有不少社员在干活了,男女老少都有,低着头,弯着腰,动作看着就沉甸甸的,透着一股子疲惫和麻木。
看到他们这群知青过来,社员们抬起头,好奇地打量着,没什么表情,眼神里有点看热闹的意思。
“今天你们的活儿!”王队长指着一片看起来就硬邦邦的地,“把这茬子地翻了!一人一垄!干不完没工分!”
他扔下几把破旧的铁锹和镐头,工具柄都磨得光滑,刃也钝了。
“就……就这工具?”孙卫国拿起一把镐头,感觉都快散架了。
“咋?还想用金锄头?”王队长眼睛一瞪,“就这!爱用不用!赶紧的!”
说完,背着手去别处巡查了。
知青们看着那一片地,又看看手里的破工具,绝望感再次袭来。
这得干到猴年马月?
刘光福没废话,捡起一把看起来最结实的铁锹,掂量了一下。
(OS:轻飘飘的,跟玩具似的。)
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入乡随俗),一铁锹就插进土里!
噗嗤!
感觉没费什么劲,一大块板结的土坷垃就被撬了起来。
旁边正费劲巴拉用镐头刨地的孙卫国看傻了。
“我……我艹……光福,你吃啥长大的?这地跟你家炕头似的那么软和?”
(OS:废话,老子万斤巨力是吹的?)
刘光福没理他,手下不停,一铁锹接一铁锹,翻土的速度快得惊人,不一会儿就甩开其他人一大截。
王队长溜达回来,看到刘光福那干活的速度和翻出来的地,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嘿!这娃娃!好力气!好把式!”他忍不住夸了一句,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你们!都学着点!”
其他知青:“……”
(OS:学个屁!这非人类怎么学?)
张建军也不声不响,闷头干活,虽然速度远不如刘光福,但很稳,一看也是干过活的。
赵伟年纪大点,累得呼哧带喘,汗流浃背。
孙卫国和王进步纯粹就是瞎刨,没一会儿手上就磨出了水泡,疼得龇牙咧嘴。
女知青那边更惨。
工具更差,力气也小,刨半天刨不出个坑。
周晓白那细皮嫩肉的手,没几下就磨破了,哭着蹲在地上。
带她们干活的妇女队长是个大嗓门的胖婶,一点不客气:“哭!哭有啥用!哭能长出粮食?赶紧起来干!工分要不要了!”
周晓白哭得更凶了。
刘光福翻完自己那垄,回头一看,好家伙,落后的不是一点半点。
他摇摇头,走过去,拿起周晓白那把小破锹。
“一边歇着去。”
说着,唰唰几下,就把她那段地给翻了一大片。
周晓白愣住了,都忘了哭,呆呆地看着他。
胖婶也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哎呦,这后生可以!知道疼人!哪个女娃娃跟了你可是享福喽!”
周晓白脸唰一下就红了。
刘光福没接话,又顺手把旁边几个女知青的地也给翻了。
(OS:妈的,老子这是来当雷锋了?工分算谁的?)
他正想着,目光随意一扫,忽然顿住了。
在离他们稍远一点的一块地里,有一个女知青正在独自干活。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没领章帽徽),胳膊上戴着套袖,头发梳成两根麻花辫,低着头,很安静地挥着锄头。
动作不算快,但很认真,一下一下,透着股倔劲儿。
和其他那些哭哭啼啼、怨天尤人的女知青完全不同。
周围好像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其他社员和知青都有意无意地离她远一点,没什么人跟她说话。
她也不在意,就自己干自己的。
刘光福眯眼看了一下。
(OS:这谁啊?昨天好像没太注意。)
他碰了碰旁边的赵伟,努努嘴:“那女的,谁啊?怎么一个人?”
赵伟推推眼镜,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哦,她啊……叫苏晚晴。好像是上海来的。”
“上海来的?那怎么……”刘光福意思是怎么混得这么独?
赵伟声音更低了,带着点神秘和忌讳:“听说……家里成分不好,是资本家。所以……大家都有点……你懂的。”
成分不好。资本家。
这几个字在这年头,就像瘟疫标签,人人避之不及。
刘光福恍然。
(OS:怪不得。这年头,出身就是个原罪。)
他又看了一眼那个叫苏晚晴的女知青。
她正好抬起胳膊擦汗,侧脸露出来,很清秀,皮肤白皙,鼻梁挺翘,但嘴唇紧紧抿着,眼神看着地面,没什么表情,透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清冷和孤寂。
就像荒芜黄土坡上偶然长出的一株水仙花,不合时宜,却又顽强地活着。
胖婶也看到了刘光福的目光,撇撇嘴,小声说:“看啥呢?那是个资本家小姐,娇气得很,干活不行,你少搭理她,沾上没好!”
刘光福没说话。
(OS:资本家小姐?看着不像娇生惯养的啊。干活挺卖力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那苏晚晴好像朝他们这边瞥了一眼,目光很快,没什么温度,然后又低下头继续锄地。
就那一眼,刘光福感觉这女的眼里有东西。
不是认命,不是麻木,而是一种……被深深压抑下去的什么东西。
“光福!看啥呢!赶紧干活!还想帮别人翻地啊?工分算谁的!”王队长在不远处吼了一嗓子。
刘光福收回目光,扛起铁锹。
(OS:苏晚晴……名字倒挺好听。上海资本家小姐……跑这大西北来,真是遭罪了。)
不知怎么,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倒不是有什么想法,就是觉得,这世道,把人划分成三六九等,挺没劲的。
干活的间隙,他偶尔会瞟一眼那边。
苏晚晴一首一个人,默默地锄地。没人跟她换工具,没人帮她,她也不求人。
手上肯定也磨出水泡了,但她一声不吭,就咬着牙干。
休息的哨声响了。
社员们三三两两找地方坐下,拿出自带的水壶和干粮(也是黑窝头啥的)。
知青们瘫坐在地上,累得像死狗一样,看着手里的黑窝头,唉声叹气,难以下咽。
苏晚晴走到地头一棵孤零零的小树旁,离大家远远的,独自坐下。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也是黑窝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喝着自己水壶里的水。
眼神依旧看着远处光秃秃的山,没什么表情。
周晓白被几个女知青围着,分享着家里带来的饼干碎(快吃完了),叽叽喳喳抱怨着,对比鲜明。
刘光福啃着喇嗓子的黑窝头,看着远处的苏晚晴,又看看这边娇气的周晓白。
(OS:同是女知青,这差距也太大了。这苏晚晴,有点意思。)
他几口啃完窝头,觉得更饿了。
(OS:不行,晚上得想办法开小灶,不然这活儿顶不住。)
他站起身,假装活动筋骨,溜达到地边,目光西处搜寻。
(OS:这地儿这么荒,不知道有没有野兔子啥的……)
张建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
“找啥?”
“看看有没有野味,馋肉了。”刘光福随口道。
张建军沉默了一下,低声说:“这边早被打光了。有也跑山里去了,不好抓。”
(OS:看来也是个馋肉的主。)
刘光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心里却琢磨开了。
(OS:别人不好抓,老子还不好抓?晚上出来转转?)
休息时间结束,哨声又催命似的响了。
下午的活儿更重,太阳也毒了点,晒得人头晕眼花。
刘光福依旧生龙活虎,翻地跟玩儿似的,引来社员们阵阵惊叹和王队长的连连夸奖。
其他知青都快累成死狗了。
苏晚晴看起来也很疲惫,锄地的速度慢了很多,脸色有些苍白,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
但她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坚持。
刘光福干完自己的,又习惯性地想帮别人。
他走到苏晚晴那边地头。
“喂,要不要帮忙?”
苏晚晴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甚至有点警惕。
她摇摇头,声音很轻,带着点上海口音的普通话:“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可以。”
说完,又低下头继续锄地。
(OS:嘿,还挺倔。)
刘光福碰了个软钉子,有点意外,也没强求。
“成,那你慢点。”
他扛着铁锹走了。
苏晚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又继续低头干活。
只是抿得更紧了。
终于熬到收工。
所有人都累瘫了,拖着工具,步履蹒跚地往回走,比来时更蔫了。
回去还得面对那猪食一样的晚饭和冰冷的炕头。
想想就绝望。
刘光福走在最后,看着前面那群蔫头耷脑的知青,又看看独自一人走在更后面的苏晚晴那个孤单的背影。
他咂咂嘴。
(OS:这下乡日子,真他娘的不是人过的。得想个法子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晚晴的背影上。
(OS:尤其是这些成分不好的,更难。)
他心里第一次,对这个叫苏晚晴的上海女知青,产生了一丝除了好奇之外的东西。
像是一根极细的刺,轻轻扎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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