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热闹劲儿过去了，知青点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积雪还没化干净，北风一刮，还是冻得人缩手缩脚。思乡的情绪像是被压下去的潮水，偶尔还会偷偷漫上来，尤其是看到别人着家信或者偷偷藏着的家人照片时。
苏晚晴虽然被刘光福年前那一通折腾暖了心，但看着周晓白她们偶尔拿出家里捎来的哪怕是一小块糖、一双新袜子，眼里还是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落寞。
她什么都没有。上海那个家，遥远得像个模糊的梦，甚至不敢轻易去想。现在拥有的，只有身边这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
刘光福粗枝大叶，但在关于苏晚晴的事情上，心思细得跟针尖似的。他注意到了她那点隐藏得很好的小失落。
妈的，别人有的，老子媳妇儿也得有！
可这穷得掉渣的地方，上哪弄好东西去？供销社那点东西，要么贵的要死，要么就是些用不上的玩意儿。
买是买不起了。得，老子自己做！
做点啥呢？吃的喝的，平时也没短了她的。得有点新意，能留住的玩意儿。
他琢磨来琢磨去，眼光落在了墙角那堆他砍柴时带回来的杂木棍子上。
有了！
他挑了一根质地细密、颜色顺溜的小木棍，又翻出他那把万能小刀——当初带来防身兼干杂活的，现在派上大用场了。
接下来的几天，刘光福一有空就揣着那根木棍和小刀，躲到院子背风的角落，或者晚上就着煤油灯，吭哧吭哧地刻啊，磨啊。
孙卫国好奇地想凑过去看，被他没好气地轰走：“去去去！看啥看！军事机密！”
张建军瞥了一眼他手里那初具雏形的玩意儿，嘴角抽了抽，没说话，心里大概猜到了这傻小子又在鼓捣啥哄媳妇儿的玩意儿。
刘光福的手艺其实不咋地，但耐不住他力气大，有耐心，而且心意足。那木棍在他手里一点点变薄，变出弧度，边缘被磨得光滑无比，生怕有一点毛刺扎着他媳妇儿。
他还偷偷摸摸去找女知青借了点红色的染料——也不知道她们从哪弄来的，可能是染衣服剩下的。他宝贝似的蘸了一点点，小心地涂在那木片上面，晾干后，竟然有了点喜庆的颜色。
最后，他又从自己一件破旧不要的棉袄内衬里，小心地扯出一小团柔软的棉花，仔细地搓成两个小圆球，用剩下的一点染料染红，想办法粘在了那木片的两端。
大功告成！
一个歪歪扭扭、但看得出十分用心的、红色的、木头做的发卡！还是带俩小红球的！
刘光福把这宝贝捧在手心里，左看右看，虽然粗糙得有点可笑，但他自己觉得挺满意。
嗯！老子真是天才！
这天吃过晚饭，天还没完全黑透。刘光福瞅准苏晚晴一个人回屋的功夫，跟做贼似的溜过去，在门口把她拦住了。
“晚晴，给你个东西。”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把手从背后伸出来。
苏晚晴疑惑地看着他摊开的手掌。
那是一个……木头发卡？红色的，还带着两个滑稽的小红球。做工很粗糙，甚至有点歪，但被打磨得很光滑，能看出做的人很用心。
她愣住了。
“俺……俺自己做的。”刘光福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瞅着别人都有家里捎的东西……俺寻思着……你也得有个啥……不值钱，你别嫌弃……”
他话说得磕磕巴巴，眼神里带着点紧张和期待，像个等待表扬的小孩。
苏晚晴看着那枚粗糙的发卡，又看看刘光福那副局促不安的样子，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地接过那枚还带着他体温的木发卡。木头光滑的触感，那俩傻乎乎的小红球，每一样都像是首接戳在了她心窝最软的地方。
“你……你做的？”她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
“嗯……”刘光福见她眼圈红了，顿时慌了，“是不是太丑了？你不喜欢？不喜欢俺再……”
“喜欢！”苏晚晴猛地打断他，把发卡紧紧攥在手心里，像是握着什么绝世珍宝，“很喜欢……谢谢……光福……”
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但这不再是委屈和思乡的泪，而是被巨大的、笨拙的温柔包裹后的幸福和感动。
他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失落。他偷偷花了心思和时间。他用那双抡锄头握斧头的大手，一点点刻磨出这样一个也许并不好看，却独一无二的礼物。
这份心意，比任何从家里捎来的东西都珍贵。
刘光福看她哭了，更手忙脚乱了，想给她擦眼泪又不敢：“哎呦……哭啥……喜欢就行……别哭啊……”
苏晚晴破涕为笑，擦掉眼泪，拿着那发卡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喜欢。
“俺帮你戴上试试？”刘光福跃跃欲试。
苏晚晴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
刘光福笨手笨脚地拿起发卡，小心地把她额前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然后将发卡笨拙地卡上去。动作僵硬，生怕弄疼她。
戴好了。红色的发卡别在她乌黑的头发上，那俩小红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衬得她脸颊微红，眼睛水汪汪的，格外好看。
“真好看！”刘光福看得眼睛发首，由衷地赞叹。也不知道是夸发卡，还是夸人。
苏晚羞赧地低下头，手指轻轻碰了碰发卡，心里甜得像灌满了蜜。
这时，周晓白和李红她们也回来了，一眼就看到了苏晚晴头上的新发卡。
“哇！晚晴！这发卡哪儿来的？真好看！还是红色的！真喜庆！”周晓白惊呼。
“是啊是啊！从来没见你戴过！买的吗？”李红也凑过来看。
苏晚晴脸更红了，偷偷瞥了刘光福一眼，小声说：“不……不是买的……”
刘光福挺起胸膛，一脸得意：“俺做的！咋样？手艺不错吧？”
女知青们这才反应过来，顿时炸开了锅。
“天哪！光福同志做的？”
“亲手做的啊？太用心了吧！”
“哎呦喂！这狗粮撒的！没眼看没眼看！”
“光福你可以啊！还有这手艺呢！”
孙卫国他们也闻声凑过来，看到那发卡，孙卫国嘴贱道：“光福，你这做的啥啊？跟个小孩子玩意儿似的……”
话没说完，就被周晓白捶了一下：“闭嘴！你懂什么！这叫心意！羡慕死你！”
孙卫国缩缩脖子，不敢吱声了，看着那发卡，眼里倒是真有点羡慕。
张建军在一旁看着，看着苏晚晴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幸福和羞涩，看着刘光福那副得意洋洋的傻样，摇了摇头，眼里却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傻小子，哄姑娘还真有一套。
一枚小小的、粗糙的木发卡，瞬间成了知青点最令人羡慕的礼物。
它不值钱，甚至有点丑。
但它代表的心意，却重逾千斤。
苏晚晴一晚上都没舍得把发卡摘下来，时不时就要伸手摸一摸，确认它还在。
睡觉前，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取下来，用手绢包好，放在枕头底下，仿佛藏着最甜的梦。
刘光福看着她的举动，心里那叫一个满足。
嘿！老子这礼物，送对了！
啥上海带来的高级货，都比不上老子亲手做的！
礼物虽轻，情意重。
这个寒冷的年关末尾，因为一枚小小的自制发卡，变得格外温暖动人。
苏晚晴觉得，有没有家信，有没有城里捎来的好东西，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她在这里，有了一个会把她放在心上，会用笨拙的方式给她所有温柔的人。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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