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出去的信和钱，像是扔进深潭里的小石子，连个响动都听不见。
上海那边一首没有回音。
苏晚晴嘴上不说，但刘光福看得出来，她心里一天比一天焦灼。吃饭没胃口，睡觉也不踏实，晚上常常惊醒，然后就是对着黑漆漆的窗户发呆。
刘光福心里也跟着揪得慌。
他知道，媳妇儿这是担心她娘。病来如山倒，上海那么远，音信全无，搁谁谁不着急？
这天晚上，两人躺在炕上，苏晚晴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刘光福侧过身，在黑暗里看着她模糊的轮廓，突然开口：“晚晴，俺寻思着，你得回去一趟。”
苏晚晴身体一僵，没说话。
回去？她做梦都想。看看母亲到底怎么样了，看看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可是……
“我……回不去。”她的声音在夜里听着特别轻，带着绝望，“我的情况……不可能的。”
成分像一道铁栅栏，把她死死关在这片黄土地之外。
“不试试咋知道？”刘光福的声音却很稳，“以前是没理由，现在咱妈病了，这就是现成的理由！回家探亲，照顾生病的老人，天经地义！”
苏晚晴苦笑一下：“光福，你不懂。像我这种家庭……‘探亲’这种好事，轮不到的。不被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她经历过太多次希望落空，己经不敢抱任何幻想了。
“俺是不懂你们那些弯弯绕！”刘光福有点急，半撑起身子，“但俺知道，当儿女的，娘病了，想回去看看，有啥错？他还能因为这个把俺们抓起来？”
他这股子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就去申请！去磨！去求！支书、队长、公社领导，咱一级一级找！就说咱妈病重，身边没人照顾，求组织开恩，准咱回去尽孝！”
他说得铿锵有力，好像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他也敢闯。
苏晚晴被他这番话震住了。回去……尽孝……这几个字像小火苗，在她死寂的心里重新点燃了一点点光。
可是，风险太大了。万一申请不成，反而被扣上什么帽子……
“光福，不行……太冒险了……会连累你的……”她还是害怕。她不能再把光福拖下水。
“屁的连累！”刘光福低吼一声，“你是我媳妇儿！你娘就是俺娘！俺跟你一起回去！”
这话像道雷，劈在苏晚晴耳边。
一起……回去？
她猛地转过头，即使在黑暗里，也能感受到刘光福目光里的坚定。
“你……你说什么？”
“俺说，俺跟你一块儿回上海！”刘光福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你去探亲，俺作为女婿，陪着去，合情合理！路上也有个照应！”
他其实早就盘算好了。让苏晚晴一个人回去，他不放心。那么远的路，上海那边情况又不明，她性子又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必须得他跟着！
而且，他潜意识里觉得，两个人一起申请，理由更充分点。一个探亲，一个陪护，听着就像那么回事。
苏晚晴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一起回去……
这意味着，他不是嘴上说说，是铁了心要陪她闯这道鬼门关。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和她一起承担。
这份决心，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她震撼和感动。
“光福……不值得……为了我……”她泣不成声。
“值不值得，俺说了算！”刘光福伸手，粗糙的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俺娶你的时候就说过了，有啥事俺扛着！这回也一样！”
他躺回去，把她搂进怀里，声音放缓了些，带着规划的味道：
“咱明天就先去找支书和队长探探口风。他们要是能帮着说句话，这事就成了一半。”
“俺寻思着，理由就是妈病重，需要人照顾。你是亲闺女，必须回去。俺是你男人，不放心你一个人走远路，得陪着。”
“咱态度好点，诚恳点，就是求他们发发慈悲。咱保证，看完病就回来，绝不耽误生产。”
“要是队里这关过了，俺就跟你去公社磨！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俺就不信，人心都是肉长的，还能一点不通融？”
他一条一条地说着，思路清晰，好像己经谋划了很久。
苏晚晴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和有条不紊的计划，心里的恐慌和绝望，一点点被驱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希望。
也许……真的可以试一试？
为了母亲，也为了身边这个愿意为她豁出一切的男人。
“光福，”她抬起头，在黑暗里寻找他的眼睛，“如果……如果很困难，甚至会有危险，你……”
“没有如果！”刘光福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刀山火海，俺也陪你闯了！你就说，你敢不敢跟俺一起去试试？”
苏晚晴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敢！”
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为了母亲，她必须敢。
为了不辜负他的心意，她更要敢！
“好！”刘光福用力抱紧她，“那咱就说定了！明天就开始办！”
这一夜，两人都没怎么睡。
苏晚晴是心潮澎湃，既有对母亲的担忧，又有对未来的恐惧，但更多的，是被刘光福点燃的那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刘光福则在心里反复盘算着各种可能遇到的情况，以及应对的办法。怎么跟干部说，带多少路费，路上怎么走，到了上海怎么落脚……
他得像当年在厂里搞项目一样，把每个细节都考虑到。
天快亮的时候，苏晚晴迷迷糊糊睡着了。
刘光福却毫无睡意，他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眼神锐利。
上海滩是吧？
老子倒要去看看，是什么龙潭虎穴，能把俺媳妇儿难为成这样！
顺便，也看看有没有啥……机会。
他心里那个“多攒钱找机会”的念头，越发清晰起来。
这次探亲，说不定就是个突破口。
当然，前提是，他们得能去得成。
第一关，就是眼前的支书和队长。
刘光福攥了攥拳头。
妈的，说破大天去，也得把这关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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