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潜的身影，消失在“听涛阁”那扇厚重的实木门后时，整个包厢里，陷入了一种死神降临般的寂静。
李三爷李卫东，还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但他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和善笑容的脸上，此刻，己经阴沉得能拧出水来。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地毯上那片深红色的酒渍，眼神中，翻腾着如同实质般的怒火与杀机。
“砰！”
他猛地一挥手，将面前那张由名贵红木制成的餐桌，连带着上面那些价值不菲的餐具，狠狠地掀翻在地！
瓷器破碎的刺耳声响，伴随着菜肴汤汁的狼藉，瞬间打破了包厢里的死寂。
“三……三爷……”
听到动静，守在门外的猴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当他看到眼前这片狼藉，以及李三爷那副如同暴怒雄狮般的模样时，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跪倒在地。
他跟了李卫东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好！好一个陈潜！好一个‘国家的’、‘人民的’！”李卫东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感情，“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他以为他是谁？是包拯还是海瑞？在这赤江县的地盘上，还敢跟老子讲‘规矩’？！”
“三爷，您消消气，消消气！”猴子颤声劝道，“为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啊！”
“不值当？”李卫东猛地转过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猴子，那眼神，让猴子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盯上了。
“城东那块地，我们布局了整整三年！光是打通市里规划部门的关系，老子就花了不下七位数！现在万事俱备，就差临门一脚，半路杀出这么个程咬金，要把老子嘴边的肥肉抢走，你跟我说不值当？！”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猴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卫东在狼藉的包厢里，来回踱了两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许久之后，他那狂暴的怒火，渐渐地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阴沉和毒辣的冷静。
他知道，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他看着猴子，缓缓地开口，声音幽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
“既然他想跟我讲‘规矩’，想搞那个什么‘公开拍卖’，”李卫东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那好，我就让他这个拍卖会，办不成！”
“猴子，你现在，立刻去办几件事。”
“第一，”他伸出一根手指，“把风声给我放出去！就说水泥厂那块地，以前是乱葬岗，闹过鬼！还说那地下，有严重的重金属污染，谁要是买了盖房子，将来生的孩子都没屁股眼！我要让这块地，在所有开发商眼里，变成一块人人避之不及的‘毒地’！”
“第二，”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市里那几家有实力、想来参与竞拍的大公司，你去，挨个‘拜访’一下。告诉他们的老板，赤江县这碗水，很深，不是他们这些外地人能趟的。谁要是敢来伸手，就别怪我李卫夜里，请他们喝茶！”
“第三，”他的声音，变得愈发阴冷，“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拍卖会那天，你多找一些靠得住的兄弟，混进会场。如果前面两招还不管用，还有不长眼的敢举牌，那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出了事，我来兜着！”
一番话，阴谋阳谋，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他就是要用这种“规则之外”的手段，将陈潜精心设计的这场“阳谋”，彻底搅黄！
“我倒要看看，”李卫东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他一个只会讲‘大道理’的黄口小儿，拿什么，来跟我斗！”
……
第二天，当陈潜回到办公室时，一场针对他和改革办的舆论风暴，己经在赤江县的坊间，悄然刮起。
“听说了吗？水泥厂那块地，下面埋着好多死人呢，邪性得很！”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那地下的土，都有毒！住进去要得癌症的！”
各种各样的谣言，通过茶馆、菜市场、麻将馆等渠道，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
紧接着，周长明也接到了两个从市里打来的、相熟的开发商朋友的电话。
电话里，对方的语气都充满了为难和歉意。
“老周啊，实在是对不住。赤江县城东那块地，我们公司研究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太合适。你们县里的水太深了，我们这些小本经营的，就不去跟着掺和了。”
“是啊老周，昨天晚上，我们老板接了个‘神秘’的电话，被人‘善意’地提醒了一下。唉，多一事不如少一出，我们还是不去了。麻烦你跟陈主任，说声抱歉啊。”
所有的消息，汇总到陈潜这里时，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
“卑鄙！无耻！”赵东来气得一拳砸在桌上，将搪瓷茶杯都震得跳了起来，“这个李三爷，明着不行，就来阴的！这纯粹是流氓手段！”
李秀梅也忧心忡忡地说道：“陈主任，这下麻烦了。负面谣言一起，本地的老百姓就不敢买。外地的大开发商再被他一吓唬，没人敢来。到时候，拍卖会就算是开了，恐怕也要流拍啊。那咱们那三百万的借款……”
所有人都明白，一旦流拍，改革办将立刻陷入绝境。不仅无法还上财政局的借款，整个水泥厂的改革计划，也将彻底搁浅。而陈潜这个负责人，更是要承担全部的政治责任。
这是李三爷的阳谋，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逼着陈潜，主动向他低头。
然而，面对这几乎无解的困局，陈潜的脸上，却依旧平静。
他静静地听完所有的汇报，然后，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赤江县地图前。
他的目光，没有看城东那块“问题土地”，而是落在了县城中心，一个被红笔圈起来的地方。
那里，正是李三爷的大本营——“御龙湾”。
“他有他的‘阴谋’，我们有我们的‘阳谋’。”
陈潜转过身，看着自己的三位下属，脸上，露出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如同老猎人般的微笑。
“既然他把战火，烧到了规则之外。那我们，就把他，重新拉回到规则之内，用他最害怕的方式，来跟他玩。”
他看着赵东来，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赵科长，你现在，立刻去一趟县电视台和县日报社。就说，我们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受县委县政府委托，将在三天后，就红星水泥厂土地资产处置问题，召开一场面向全县、全程首播的‘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布会？”赵东来一愣。
“对。”陈潜点了点头，“我要把我们那份《投资价值分析报告》里，所有不涉密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向全县人民，公开！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那块地，不是‘毒地’，而是一块能下金蛋的‘宝地’！我要用政府的公信力，来击碎他所有的谣言！”
他又转向周长明。
“周老师，您立刻起草一份正式的邀请函。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邀请省城所有排名前十的房地产开发企业，来参加我们的土地拍卖会。邀请函里，要附上李建国书记的亲笔信！我倒要看看，谁敢不给县委书记的面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李秀梅的身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李姐，最重要的一件事，交给您。”
“陈主任，您吩咐！”
“您现在，就以我个人的名义，给县规划局的孙副局长，打一个电话。”
“电话里，您就问他一句话……”陈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问他，‘御龙湾’楼盘的最终竣工验收备案图纸，复印好了没有？我明天上午九点，派人去取。”
李秀梅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她瞬间就明白了陈潜这一招“围魏救赵”的用意！
你李三爷不是在城东给我使绊子吗？
好，那我就不去理你。
我首接派人，去查你最核心、最要命的“御龙湾”项目的违规问题！
你不是手眼通天吗？你不是能吓退外地开发商吗？
那我就让县委书记，亲自给你请来！
你不是散布谣言，搞臭我的地吗？
那我就开一场全县首播的新闻发布会，用政府的权威，给你公开辟谣！
这是一套精妙绝伦的组合拳！
每一拳，都打在了李三爷最痛、最怕、最不敢还手的地方！
赵东来和周长明，看着眼前这个运筹帷幄、谈笑间就布下惊天杀局的年轻人，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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