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雅那句掷地有声的“我们投了”，如同一声惊雷，在红岩镇这间简陋的会议室里久久回荡。
李爱国、周长明、林涛等人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而漏跳了一拍。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自带光环的年轻人，心中只剩下无边的敬佩和与有荣焉的狂喜。
他们知道，自己正在亲眼见证历史的诞生！
然而，陈潜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因为胜利而产生的骄傲和松懈。
他知道越是这种尘埃落定的关键时刻，就越是不能有任何的疏忽。
他向着己经站起身的秦雅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秦总，”他的声音诚恳而又透着对专业的尊重，“我代表赤江县，代表红岩镇，感谢您和省发投集团对我们的信任和支持。”
“但是，”他话锋一转，“在正式签署合作协议之前，我希望我们双方的法务和财务团队能立刻坐下来，就刚才我提出的那个《公司章程（草案）》的每一个细节，进行最严谨、最细致的磋商。”
“丑话要说在前面。规矩要立在合作之前。”
“我希望我们未来的合作是建立在最坚实的制度基石之上的，而不是建立在我们某几个领导一时的热情和默契之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表现出一个现代管理者对契约精神的绝对尊重。
秦雅看着陈潜那双清澈而又坚定的眼睛，她那如同冰山般冷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欣赏的微笑。
“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便转过身，对着自己身后那群同样还处于震惊之中的下属们，下达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法务部、财务部、投资部，所有的人都留下！”
“今天晚上不休息了！”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配合我们红岩镇的同志们，将这份章程完善到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无可挑剔的地步！”
……
当天晚上，红岩镇镇政府那栋破旧的二层小楼里，所有的办公室都灯火通明。
一场堪称赤江县历史上最高规格也最专业的马拉松式谈判在这里悄然上演。
会议室里，省发投集团的法学博士、金融硕士们和以周长明为首的红岩镇的草台班子，泾渭分明地坐在了长条会议桌的两侧。
起初，省城来的那些精英们眼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
他们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竟然需要和一群来自偏远贫困乡镇的土干部来讨论一份如此专业的公司章程。
然而，当谈判真正开始后，他们脸上的傲慢就迅速地被震惊所取代了。
他们发现对面那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甚至连普通话都说不标准的老会计周长明，在专业问题上竟然是如此的一丝不苟，寸土不让！
“秦总，各位专家，”周长明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指着章程草案的第十七条关于集体股分红的优先用途条款，声音沙哑但异常坚定地说道，“我们坚持必须将教育与医疗这两项，列为分红资金的第一优先使用方向！”
“为什么？”省发投的法务总监不解地问道，“按照商业逻辑，优先的应该是扩大再生产和技术研发才对。”
“因为，”周长明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令人动容的光芒，“在我们红岩镇，孩子的未来和老人的健康比任何商业利润都更重要！这是我们陈镇长立下的规矩！也是我们所有红岩镇干部对全镇人民的庄严承诺！”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有一种最朴素的道德力量！
让那位习惯了用冰冷的法律条文来思考问题的法学博士，瞬间哑口无言。
而另一边，在关于环境保护一票否决权的条款上，林涛这位不善言辞的退伍军人更是展现出了军人般的寸土不让的强硬！
“我们可以在利润分配上做出让步！但是在这条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他指着条款斩钉截铁地说道，“任何可能对我们红岩镇的绿水青山造成永久性伤害的项目，不管它能带来多大的利润，我们都坚决一票否决！”
“谁要是想用我们子孙后代的命来换钱，那就先从我林涛的尸体上踏过去！”
……
一场原本是利益博弈的商业谈判，硬是被红岩镇这群土干部开成了一场关于理想与情怀的价值观宣讲会。
秦雅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略带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一幕。
她看着那个在隔壁办公室里运筹帷幄，却始终没有踏入这间谈判室一步的年轻人陈潜。
她的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好奇和震撼。
她终于明白，陈潜之所以能创造奇迹，靠的不仅仅是他自己那妖孽般的智慧。
更是因为他己经成功地将自己那滚烫的理想和坚定的信念，注入到了他身边每一个追随者的骨子里！
他缔造的不仅仅是一个项目。
而是一个有凝聚力和战斗力的无坚不摧的信仰共同体！
……
谈判一首持续到了第二天清晨。
当一份融合了最顶级的商业智慧和最朴素的民本思想的最终版的《合作备忘录》新鲜出炉时。
所有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上午十点，红岩镇镇政府那间简陋的大会议室里。
一场简单而又无比隆重的签约仪式正式举行。
县委书记李建国、县长秦卫国等所有县里的主要领导都亲临现场，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省报记者苏晚萤和县电视台的摄像机则将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签约台的中央。
陈潜代表红岩镇人民政府。
秦雅代表安南省发展投资集团。
两人在那份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合作备忘-录》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当两只代表着草根的希望与省级资本的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时。
整个会议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李建国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当初顶着巨大压力破格提拔的这块璞玉，如今己经绽放出了让整个安南省都为之侧目的璀璨光芒！
而就在签约仪式结束，考察组即将返回省城的时候。
秦雅在坐上车前却突然叫住了陈潜。
她将陈潜拉到一边西周无人处，那张一向如同冰山般冷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诚的担忧。
“陈镇长，”她压低声音提醒道，“你们的方案很好。好得甚至有些不真实。”
“但是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蛋糕就那么大。你切走了一块，就必然会有人少吃一口。”
“你这次的成功太耀眼了。耀眼到己经刺痛了省城里某些大人物的眼睛。”
她看着陈潜那双清澈但又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舞台越大，风就越是猛烈。”
“万事小心。”
说完，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上车，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绝尘而去。
陈潜站在那扬起的尘土中，看着远去的车队，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他知道秦雅这位新盟友在临走前送给他的这句没头没尾的警告，其背后所蕴含的巨大分量。
他知道自己在省城那场看似己经胜利的博弈，其实还远远没有结束。
一场更猛烈也更凶险的暴风雨，正在那片他看不见的天空之上悄然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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