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分。
时代网吧刚刚结束通宵营业，大厅里弥漫着一夜鏖战后的疲惫气息，几个熬夜的青年歪在椅子上沉睡，清洁阿姨正在费力地打扫满地的零食袋和烟蒂。
二楼杂物间门口，苏小夕打着哈欠，眼角还挂着生理性的泪水，不停地跺着脚试图驱散睡意。莫言靠墙站着，耳机挂在脖子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陈矩则抱着一个厚厚的旧笔记本，嘴里念念有词，手指还在空中虚点，模拟着某种矩阵组合。
九点整，凌寒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楼梯口。
他换下了那身沾着油渍的网管T恤，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运动衫，头发似乎稍微打理过，虽然眼底仍有挥之不去的倦色，但整个人看起来不再那么颓唐，多了几分冷硬的棱角。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几瓶矿泉水和最便宜的白面包。
看到门口三人，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用钥匙打开门。
“进来。”
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狭小的空间里，西台旧电脑己经开机，发出嗡嗡的运行声。凌寒将水和面包放在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小桌上，自己拉过那张破旧的电脑椅坐下，目光扫过略显局促的三人。
“坐。”
苏小夕赶紧拉着另外两人坐下，腰杆挺得笔首，像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凌寒没有打开游戏，而是调出了一个空白的文档。
“在碰游戏之前，先说三件事。”
他的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瞬间将小小的杂物间变成了他的指挥室。
“第一，纪律。”他看向苏小夕，“苏小夕，你是队长，也是突击手。你的任务是撕开防线，创造机会，不是无脑送死。从今天起，没有我的指令，不准脱离战术位置超过三个身位。听到指令，重复确认。”
苏小夕脸一红，想起昨天天梯赛的鲁莽，用力点头：“是！听到指令，重复确认！”
“第二，沟通。”他的目光转向莫言，“莫言，狙击手是队伍的眼睛。我需要你提供信息，敌人的位置、动向、装备变化。不需要你多话，但必须准确、及时。哪怕只是‘A大，一个，残’这种信息。做不到，就换人。”
莫言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沉默了几秒，才极轻地“嗯”了一声。
“第三，执行。”最后看向陈矩，“陈矩，你的理论很有趣，但战场不是实验室。我的指令可能不是数据上的最优解，但必须是当下团队能执行的最稳解。我要的是‘有效’，不是‘完美’。理解？”
陈矩推了推眼镜，眼神里有些不服，但看着凌寒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明白，优先执行。”
简单的三条，却像三把锤子，砸在了三人以往散漫的游戏习惯上。
凌寒没有多说，打开了《虚空矩阵》的客户端，却没有进入匹配，而是创建了一个自定义房间。
“今天上午，不实战。练基础。”
他选择了“深渊港口”地图，将模式设定为最简单的攻防演练。
“突击手和支援手，A点小道。狙击手，A平台。我指挥。”
“我们的目标：一分钟内，零伤亡拿下A点。”
“开始。”
命令下达，苏小夕立刻操控角色冲向A小道，陈矩紧随其后。莫言也架好了枪。
然而，仅仅是开始，问题就来了。
“苏小夕，速度慢零点五秒，等陈矩的初始矩阵覆盖。”
“陈矩，矩阵偏左，覆盖转角，不是门口。”
“莫言，报告A平台视野。”
莫言：“……无人。”
凌寒：“视野范围？平台左侧油桶后？右侧集装箱顶？明确。”
莫言停顿了一下：“……平台清晰，左侧油桶后盲区，右侧集装箱顶无视野。”
“收到。苏小夕，慢切转角，注意油桶方向。陈矩，准备闪光，听我指令。”
极其基础的配合，却因为生疏和以往的习惯，做得磕磕绊绊。凌寒的指令精确到秒和身位，不断纠正着他们的每一个细节错误。他的声音始终平稳冰冷，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偶尔在苏小夕又下意识前冲、或者陈矩又开始纠结矩阵最优角度时，会微微停顿，那短暂的沉默比责骂更让人压力巨大。
一遍，两遍，三遍……
枯燥的重复。没有激烈的枪战，没有炫目的操作，只有不停的走位、报点、技能释放时机、角度调整。
汗水从苏小夕的额头渗出，她第一次发现，仅仅是走个路，都能这么累人。莫言的嘴唇抿得更紧，但报点的声音逐渐清晰了一点点。陈矩则一边执行，一边在自己的小本子上飞快记录着什么，眼神时而困惑，时而恍然。
凌寒看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他同样在适应。
三年，游戏的引擎优化、角色移动速度、技能释放前后摇、甚至地图的细微改动，都和他记忆中的有了差异。他那些基于旧版本的本能判断，需要重新校准。他能敏锐地指出队员的问题，但同样意识到，自己的一些战术习惯，也需要更新。
中途休息十分钟，凌寒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目光扫过窗外网吧后院斑驳的墙壁。
苏小夕凑过来，小声问：“寒哥，我们……是不是太菜了？”
凌寒看她一眼：“菜是事实。承认事实，是变强的第一步。”
苏小夕：“……”虽然被打击了，但奇怪的是，并没有感到沮丧，反而有种被点醒的踏实感。
下午的训练内容依旧是基础，但换成了防守站位和交叉火力配合。
凌寒的要求同样严苛到变态。
“这个位置，突击手和狙击手的火力线必须重叠百分之七十。”
“支援手的减速矩阵，必须覆盖突击手撤退的必经之路，误差不能超过一个身位。”
“转移的时候，注意掩护，不是让你一个人跑。”
过程中，冲突不可避免。
一次演练中，陈矩再次固执地坚持他认为“更优”的矩阵放置点，导致苏小夕的突击手暴露在敌方火力下“阵亡”。
凌寒叫停了练习。
他没有发火，只是看着陈矩：“为什么？”
陈矩争辩：“那个点理论上可以覆盖更多可能……”
“战场上没有‘理论可能’。”凌寒打断他，“只有‘既定事实’。你的队友因为你的‘理论’死了。你的矩阵再完美，覆盖范围再大，守不住该守的人，就是零分。”
陈矩张了张嘴，脸色涨红，最终低下头：“……我知道了。”
凌寒的目光又看向莫言：“如果你当时枪线能再压过来一点，或许能救到。为什么不动？”
莫言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来不及反应。”
“那就练到能来得及。”凌寒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的枪不只是用来杀人的，更是用来保护队友、创造空间的。记住这一点。”
训练室里气氛压抑。凌寒的每一句话都像冰冷的刻刀，削掉他们身上那些不合时宜的枝杈，过程必然伴随着疼痛和不适。
傍晚，夕阳透过脏兮兮的窗户，给杂乱的房间镀上一层暖色调，却驱不散空气中的疲惫和紧绷。
凌寒终于结束了今天的训练。
“今天到此为止。”
三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高强度比赛般疲惫。
凌寒站起身，从那个塑料袋里拿出白面包，每人分了两片。
“吃完回去休息。明天继续。”
苏小夕拿着干巴巴的面包，看着凌寒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冷硬得像块石头的大神，或许……内心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他只是在用他最熟悉的方式，试图将这盘散沙，一点点地捏合成型。
她咬了一口面包，含糊不清地说：“寒哥，谢谢。”
凌寒正准备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下楼，回到网吧柜台。晚班己经开始，喧嚣再次扑面而来。
坐在熟悉的柜台后，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游戏图标，手指下意识地开始模拟今天训练中的几个战术节点。
疲惫感深沉地袭来，但不同于往日酒精带来的麻木，这是一种耗费了大量心神后的虚脱。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片刻，第一次主动点开了《虚空矩阵》的官方论坛和最新的赛事集锦。
他需要学习。
学习这个己经有些陌生的，属于“宙斯”和新时代选手的战场。
为了带领那支问题百出的“曙光”，他必须先找回那个曾经站在巅峰的“零度指挥官”的自己。
重建之路，于他而言，同样刚刚开始。
而在这个破旧网吧的二楼，一颗被尘土掩埋己久的星辰，正试图拂去尘埃，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光芒。前方的路依旧漫长黑暗，但至少，第一步，己经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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