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高楼林立间，阳光成了稀缺品。王丽娟牵着儿子张涛的手，站在省重点小学气派的大门前，心里涌起一阵满足。这是她拼尽全家之力才为孩子们争取到的教育资源。
“张涛妈妈，请留步。”
王丽娟转身，看见张平的班主任李老师快步走来。这位年轻教师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坚定：“我想再和您聊聊张平的情况。”
王丽娟的心往下沉了沉，脸上却堆起笑容：“李老师您说，我们张平又给您添麻烦了？”
“恰恰相反。”李老师眼中闪着光，“这次月考，张平是全班第三，数学更是满分。我只是觉得，如果她能有多一点时间学习，少做点家务，她经常写不完作业，问她什么原因，她都说在做家务。若她学习时间能够得到保障，成绩可能会更好，甚至能冲年级前列。”
王丽娟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掐得张涛小声叫痛。她忙松开手，强作镇定：“老师您不知道，农村孩子就会说谎，我们家能有什么家务。她是懒，老师，对她不能惯着，得多敲打敲打。再说了，即使做点家务也不影响学习。”
李老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回家的路上，王丽娟一言不发。张涛叽叽喳喳说着学校的新鲜事，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海里全是李老师的话和几年前事——
那时她生下了张涛和张妍不久，丈夫张建国说妹妹和妹夫车祸身亡，只留下一个女婴。家族会议上，谁也不愿多张嘴吃饭，丈夫看着瘦小的外甥女，心一软接了过来。
“就当多养个丫头吧。”丈夫说。
王丽娟坚决不同意，但丈夫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违背了她的意愿。
并让张平喊他们爸爸和妈妈。她给这个不情愿接纳的孩子取名“张平”，平凡平淡，平安即可，不必出众。
谁曾想，这野孩子偏偏不肯“平”。
“妈，我要买最新的乐高！”张涛的叫声把她拉回现实。
“买，都买。”王丽娟心不在焉地应着，心里却己有了打算。
那天起，张平的生活悄然变化。
原本只是饭后洗碗，现在变成了全家的衣服都要她手洗；原本只是整理自己房间，现在弟弟妹妹的房间也得她打扫；最让张平困惑的是，王丽娟开始要求她每天辅导张涛和张妍做作业。
“你这道题又做错了。”张平指着张涛的数学练习本，小声说。
“要你管！”张涛一把推开她，“滚开，乡巴佬！”
张平抿紧嘴唇，默默退到一旁。她早己习惯这样的对待。自从两年前被接到省城，她就知道自己是这个家的外人。王丽娟从不掩饰对她的厌恶，爸爸虽对她好，但常年出差在外；弟弟妹妹更是有样学样，从不拿正眼看她。
“张涛，怎么跟你姐说话的？”王丽娟突然出现在门口，出乎意料地训斥儿子，“不会做的题就好好问！”
张平惊讶地抬头，对上王丽娟看似温和却冰冷的眼神。
“平啊，弟弟妹妹学习跟不上，你得多帮帮他们。”王丽娟嘴上说着，手里却递给张平一筐待摘的青菜，“一边辅导一边把菜摘了，厨房等着用呢。”
于是张平的生活成了这样：每天放学后，她要在厨房小凳上一边摘菜洗菜，一边给张涛和张妍讲题；晚饭后洗碗扫地时，还要被抽查检查弟妹的背诵；周末更是被各种家务填满，只有深夜才能蹑手蹑脚爬起来，打着手电筒写作业复习功课。
奇怪的是，尽管学习时间被压缩到极致，张平的成绩不降反升。也许是因为要给弟妹讲题，她不得不把知识吃得更透；也许是因为深知学习机会来之不易，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全神贯注。
两个月后的家长会上，李老师特意找到王丽娟：“张平妈妈，我必须再次和您谈谈。张平这次考了全班第一，数学和英语都是满分！校长都注意到她了，说这样的好苗子一定要重点培养。”
王丽娟感觉一阵眩晕，强撑着笑容：“是、是吗？那真好…...”
“我发现张平最近总是打瞌睡，是不是学习太用功了？”李老师关切地问，“您可得保证孩子休息好啊。”
王丽娟回到家中，看见张平正跪在地上擦地板，而张涛和张妍则坐在沙发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看电视。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
“起来！”她厉声对张平说，“看你擦的什么地！重擦！还有，厨房里有一堆碗筷没洗，厕所也得刷了！今天不干完别想睡觉！”
张平默默低头，加快了动作。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知道问只会招来更严厉的责骂。
夜深人静，王丽娟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起身悄悄走到张平房间外——那其实是个改造过的储藏室，只有几平米大。从门缝里，她看见一丝微光。
推开门，张平正打着手电筒趴在床上写作业，显然是被突然的光亮吓到，惊慌失措地坐起来。
“妈妈…...”
王丽娟一把抢过作业本，看到上面工整的字迹和全对的习题，怒火中烧：“大半夜不睡觉，装什么用功？想显得我虐待你是不是？”
“不是的，我只是——”
“闭嘴！”王丽娟撕碎了作业本，“明天自己去和老师解释！现在，睡觉！”
纸片如雪花般散落在地上。张平咬紧下唇，眼中蓄满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们落下。这种眼神让王丽娟更加愤怒，像极了当年那个总是比她优秀的妹妹。
第二天，王丽娟特意请了假，早早等在学校门口。见到李老师，她立刻诉苦：“老师啊，您得管管张平，那孩子现在学会半夜偷玩手机了！我说她还不听，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李老师皱眉：“张平有手机？”
“谁知道哪来的，可能是偷攒钱买的二手货。”王丽娟压低声音，“她乡下带来的坏习惯，我不好意思说…...”
“我明白了。”李老师点点头，表情严肃。
王丽娟心中窃喜，以为得计。然而一周后，李老师竟来家访了。
那天张平正在辅导张涛做数学题，王丽娟则故意在一旁拖地，时不时训斥张平“没用心教”。门铃响起时，王丽娟慌忙收拾局面，换上一张笑脸迎客。
“李老师怎么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李老师走进略显凌乱的客厅，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张平身上。女孩正蹲在地上，一边搓洗着盆里的衣服，一边小声给张涛讲解题目。张涛则心不在焉地玩着游戏机，偶尔还踢张平一脚让她“讲快点”。
“张涛妈妈，我想和张平单独聊聊。”李老师说。
王丽娟顿时紧张起来：“老师，是不是这孩子在学校惹麻烦了？您不知道，她最近可叛逆了，我说什么都不听...…”
“只是例行谈话。”李老师微笑着，但语气不容拒绝。
王丽娟只得看着李老师带张平走进小房间，关上了门。她在门外焦躁地踱步，耳朵紧贴门板，却什么也听不清。
房间里，李老师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女孩，轻声问：“张平，告诉老师，你每天几点睡觉？”
张平低着头：“十、十点。”
“说实话。”李老师的声音更柔和了，“我是你的老师，你可以相信我。”
长时间的沉默后，张平小声说：“有时候一两点吧。我得等大家都睡了才能学习。”
“为什么？”
“妈妈说晚上电费贵，不让我开灯。”
李老师深吸一口气：“那些家务呢？都是你一个人做吗？”
张平点点头，又急忙补充：“是我自愿的！妈妈收留我，我很感激.…..”
“你上次月考全班第一，知道吗？”
张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喜，随即又黯淡下来：“真的吗？可是妈妈说…...说我考得一般，还要努力。”
李老师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这个穿着旧衣服、手指因长期泡水而发皱的女孩，再看看窗外客厅里玩着最新款游戏机的张涛，一切都明白了。
“张平，你很有天赋，非常聪明。”李老师认真地说，“你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女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老师，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妈妈那么讨厌我？我己经承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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