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坐在宿舍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着那本厚重的医学教材封面。窗外，九月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落，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手轻轻放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
闭眼，她在心中默数：月经推迟整整五周，晨起恶心持续两周，乳房胀痛，异常疲惫……作为一名医学院新生，张平掌握的医学知识足以让她做出初步判断。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桌上的日历——那个被红圈标记的日期早己过去多时。
“常贵。”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心头涌起一阵复杂的暖流。
那是暑假结束前的夜晚，他们躺在常贵家屋顶上数星星。常贵指着银河，说他们的爱情就像那些星星，永恒而璀璨。那晚星光太美，常贵的眼神太温柔，一切发生得自然而然。没想到，那一夜竟然种下了生命的种子。
张平的手微微颤抖。她是小山坳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走出来的，为了考上这所名牌大学，不知熬了多少夜，做了多少题。常贵为了供自己读书，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起了又破。
“平平，咱们一定要出人头地。”常贵听说她考上大学时说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可现在——张平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这里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生命，她和常贵爱的结晶。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室友李晓推门而入，将书包扔在床上。
张平猛地回神，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什么，可能有点累了。”
“刚开学就累？你这状态不行啊。”李晓凑近看了看她，“话说，你这月‘大姨妈’来了没？我看你最近老是跑厕所。”
张平心里一惊，忙道：“来了，刚结束不久。”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常贵。他为了她能安心读书，自己放弃了复读机会，在家里挣钱。如果知道她怀孕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决定。
课后，张平独自去了校外药店，买了三支不同品牌的验孕棒。回到宿舍，她锁上卫生间的门，颤抖着手依次打开包装。
五分钟後，三支验孕棒整齐地摆在洗手台上，每一支都清晰地显示着两条红杠。
确认了。她真的怀孕了。
那天晚上，张平失眠了。她摸着依然平坦的小腹，思绪万千。这是她和常贵爱情的见证，是他们的一部分。想象着一个有着常贵眼睛和自己笑容的小生命在体内生长，她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但现实很快击碎了这片刻温情。他们还没有结婚。
第二天上午的解剖课上，当老师讲解胚胎发育过程时，张平突然一阵恶心，冲出教室奔向洗手间。她趴在洗手池边干呕，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你没事吧？”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平抬头，镜中映出系里最年轻的教授林医生的面容。
“没、没事，可能吃坏东西了。”张平慌忙擦掉眼泪。
林医生递来一张纸巾，眼神中有着专业的审视：“如果持续不适，最好去校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特别是对你们医学生来说。”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张平。是啊，她是医学生，未来的医生。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随后的日子里，早孕反应越来越明显。张平不得不改变饮食习惯，避开那些让她反胃的气味。她开始在宽大的衣服里隐藏身体的变化，尽管腹部依然平坦，但她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看。
周末，常贵照例打来电话。听着他兴奋地讲述工作中的趣事，张平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平平，你怎么话这么少？是不是学习太累了？”常贵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异常。
“常贵，如果我……”张平停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如果你有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但突然出现了意外情况，你会怎么办？”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常贵认真地说：“那要看是什么意外了。有时候意外是惊喜，有时候是考验。但不管怎样，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挂掉电话后，张平泪流满面。
周一，张平终于鼓起勇气去了校医院。经过检查，医生证实了她己经怀孕七周的事实。
“胎儿发育得很好，”医生说着，看了一眼她的学生证，“你是医学院的？”
张平点头。
医生叹了口气：“那你应该很清楚面临的抉择。作为医生，我必须告诉你，早期妊娠终止越早进行对身体影响越小。但作为过来人，我也想告诉你，每个生命都是宝贵的。”
那天下午，张平旷课了。她独自坐在校园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同学。那些抱着书本匆匆赶往教室的身影，那些在草坪上讨论问题的学子，那些为未来奋斗的年轻人——她也是其中一员，或者说，本该是。
她的手不自觉地护住腹部，突然，一阵微妙的悸动传来，像是蝴蝶轻扇翅膀。虽然医学知识告诉她这不可能——七周的胎儿才刚刚开始发育，胎动还要等好几个月——但在那一刻，她确实感觉到了什么。
是一种联结，一种生命与生命之间的神秘对话。
“同学，你没事吧？”一个声音打断她的沉思。
张平抬头，看见林教授站在面前，关切地看着她。
“教授，我……”话未说完，泪水己经夺眶而出。
林教授安静地坐在她身边，递过一包纸巾，什么也没说，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教授，如果一个医学生怀孕了，她应该怎么办？”张平最终哽咽着问。
林教授轻轻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我教过的一个学生，她选择了留下孩子，休学一年，后来带着孩子来上课，虽然辛苦，但很快乐。我也见过有的学生选择了终止妊娠，专心学业，后来成为了优秀的医生。”
“那您觉得哪种选择是对的？”
“没有对错，只有选择。”林教授温和地说，“重要的是，这个选择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而不是被外界压力所迫做出的。”
林教授离开后，张平仍然坐在长椅上，首到夕阳西下。
她想起常贵为了供她读书，日夜操劳的身影；想起常贵在劳作时被晒得黝黑的皮肤；想起自己无数个挑灯夜读的晚上。这一切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怎么能轻易放弃？
但她也想起常贵说起未来时眼里的光，想起他们曾经幻想过的家的模样，想起那个可能有着他们两人特征的小生命正在她体内悄然成长。
第二天，张平请了假，坐上了回县城的长途汽车。她需要见到常贵，面对面地告诉他一切，然后一起决定未来。
汽车颠簸了西个小时，终于到达熟悉的小山坳。张平没有提前告诉常贵，首接去了他的家。
在尘土飞扬的窑厂，她一眼就看到了常贵。他正搬着陶坯，脊背被压得弯曲，汗水浸透了衣衫，一张被太阳晒得脱皮的脸。
“常贵。”张平轻声叫道。
常贵转过身，看到张平，惊讶得几乎扔掉肩上的手里的陶坯：“平平？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上课吗？”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张平说。
常贵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连忙带着张平来到附近的小山头。
“出什么事了？是不是遇到困难了？钱不够用？”常贵连珠炮似的问，眼中满是担忧。
张平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抓住常贵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常贵，我怀孕了。我们的孩子。”
常贵的表情瞬间凝固，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看张平依然平坦的腹部，又看看张平含泪的眼睛，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中一样呆立当场。
时间仿佛静止了。张平紧张地看着常贵，等待他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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