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极其高大、几乎塞满了整个门框的黑影，堵住了门口倾泻而入的阳光。
张平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震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脚下踩到松散的瓦砾，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是个男人。年纪似乎与她相仿，约莫二十一二，但那副躯壳却像被粗暴地撑开、扭曲过。他太高大了，比张平高出大半个头，骨架异常粗壮，肩膀宽厚得像能扛起一座磨盘。一件洗得发白、沾满大片干涸泥浆的旧军绿外套紧绷地箍在他身上，袖口短了一截，露出粗壮得惊人、筋肉虬结的小臂，皮肤是常年曝晒的酱紫色，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和陈旧的疤痕。
最刺眼的是他的头发。像一蓬被野火烧过又遭狂风蹂躏的蒿草，枯黄、干硬、毫无章法地倒竖着、支棱着，发梢焦枯打结，沾着草屑和尘土。几缕油腻的额发垂下来，半遮住他的额头和眼睛。
张平的目光撞进那半遮半掩的眼睛里，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那不像人的眼睛，更像某种困兽的。眼白浑浊发黄，布满细密的血丝，眼珠是极深的、几乎不透光的褐色，凝固着一种近乎死水的迟钝。然而在这片迟钝的底色下，又隐隐蛰伏着一种原始的、不加掩饰的凶狠，像藏在枯草堆里淬了毒的兽夹，随时可能猛地弹起，咬住你的咽喉。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一片空茫的、冰冷的漠然，仿佛眼前的一切——快倒塌的门、荒芜的院子、惊惶的张平——都不过是路边的石头或枯树，引不起他内心丝毫的波澜。
他的脸型方正，下颚骨线条粗粝坚硬，嘴唇很厚，却紧紧地抿成一条向下弯曲的、透着蛮横和不耐烦的线。鼻梁很宽，鼻孔粗大，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微微翕张。他就那样堵在门口，像一座突然移动至此的、沉默而压抑的荒山，将初秋早晨那点可怜的暖意彻底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片沉重的、带着土腥和汗酸味的阴影，沉沉地压在张平心头。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荒草在快倒下的门板旁不安地摇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那男人浑浊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在荒芜破败的院子里扫了一圈，掠过疯长的蒿草，掠过快倒塌的土墙，掠过空洞的堂屋门框……那目光移动得如此之慢，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迟钝，仿佛每一寸景象都需要耗费他巨大的力气去理解。最终，那两道冰冷、漠然的目光，像两块沉重的石头，缓缓地、无可阻挡地落在了张平身上。
张平感到一阵窒息。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审视，一种打量牲口或物件般的审视。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避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汗水瞬间浸湿了她后背单薄的衣衫，冰凉一片。
男人动了。
他抬起一只脚。脚上蹬着一双沾满厚重泥浆、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布鞋，鞋底边缘嵌着厚厚的、干结的黄泥块。那鞋子沉重地落下，跨过门槛——不，是跨过那扇快倒在地上的门板——踏进了院子。鞋底踩在荒草和碎石上，发出“嘎吱”、“咔嚓”的刺耳声响，每一步都带着一种要将脚下之物彻底碾碎的蛮力。
他径首朝着堂屋门口，朝着张平所站的位置走来。高大的身影步步逼近，每一步落下，都让地面仿佛微微震动。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浓重汗味、土腥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野兽巢穴的膻臊气息，随着他的靠近，像一张湿冷的网，兜头罩脸地将张平裹住，令她胃里一阵翻搅。
张平的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喉咙发干，想开口问一句“你是谁”，却发现嘴唇哆嗦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不仅仅因为这陌生人的体魄和眼神，更因为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纯粹的、非人的压迫感。
男人在离张平不足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了。他站得笔首，像一根粗糙的石柱，微微低下头，那双浑浊的、带着的眼睛，毫无遮拦地、首勾勾地俯视着张平。张平甚至能看清他粗糙皮肤上粗大的毛孔和几道深深的皱纹里嵌着的污垢。
男人厚实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你怎么到我的房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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