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意识如同沉船，艰难地从漆黑冰冷的海底向上浮升。第一个清晰的感觉，是几乎要将每一寸骨头、每一条肌肉都碾碎的剧痛。尤其是左臂，那里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块被反复灼烧又浸入液氮的金属，撕裂般的酸胀和刺骨的冰寒交织，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这种酷刑。
我费力地掀开仿佛粘在一起的眼皮，模糊的光线刺得眼球生疼。陋巷医馆那低矮、被烟熏火燎得发黑的屋顶逐渐清晰，熟悉的、浓郁到化不开的苦涩药味混合着淡淡的霉味涌入鼻腔，却莫名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试图动一下手指，回应我的是一阵钻心的刺痛和深切的无力感，仿佛这具身体己经不再属于我。
“醒了？”
旁边传来秦师傅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他佝偻的背影正坐在床边的小凳上，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慢条斯理地研磨着药臼里的东西。那单调而规律的碾磨声，在此刻听来，竟成了确认我还活着的唯一锚点。
“秦…师傅…”我张开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喉咙里全是铁锈般的腥甜，“红旗哥…他…”
“命硬，死不了。”秦师傅头也没回，手下动作不停，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用了三根‘吊命针’，损了十年阳寿，躺半个月能下地就算造化。”
我的心先是猛地一松，随即又被更沉重的石头压住。十年阳寿…为了救我…
“李瘸子…叔呢？”我几乎不敢问出口。
研磨声停顿了一下。秦师傅缓缓放下药杵，转过身，浑浊的眼睛在油灯光线下显得深不见底。他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寂静几乎让我窒息。
“气血双亏，元气大伤，魂魄有损…”他声音低沉，“醒过一次，嘟囔了几句胡话，又昏睡了。能不能彻底缓过来，看天意。”
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我心上：“他昏迷前，只反复说一句话…‘对不起…李家…对不起…’”
饲堂里那恐怖的一幕幕瞬间涌回脑海——暗金精粹的失控暴走、对李瘸子生命精气的疯狂抽取、他最后那绝望而了然的眼神…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愧疚和窒息般的后怕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些动静，脚步声沉稳而规律，不止一人。布帘被掀开，光线透了进来。
两名穿着干练黑色制服、神情冷峻的男子率先走了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屋内，最后落在我身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随后，一个穿着类似制服但肩章不同、气质更为沉稳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正是之前在饲堂有过一面之缘的赵队长。
他的目光同样先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慎的、评估的意味，尤其在我左臂的位置停留了片刻，然后才转向秦师傅。
“秦老先生，”赵队长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腔调，“他的情况怎么样？”
“死不了。”秦师傅用同样的三个字回答，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赵队长并不在意，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们需要和他，以及您（作为目前李家的代表）谈一谈。”
另一名队员搬来一张椅子，赵队长坐下，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
“陈安，对吧？正式认识一下，特别事件调查局，赵启明。”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们在李家饲堂的经历，以及之前红星厂、植物园等事件，我们己经初步掌握。事态性质己升级，列为最高机密。”
他稍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首说吧。你们接触的‘井’、‘熔炉’，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人间禁忌实录 以及所谓的‘导师’及其组织‘深蓝’，其危险性和潜在破坏力远超常规范畴。凭你们现在的能力和状态，无法应对，反而可能造成更严重的二次灾难。”
我的心沉了下去。
“所以，”赵队长继续道，声音不容置疑，“从现在起，你们的一切行动，必须在特调局的监管下进行。我们会提供必要的医疗支持——比如稳定你左臂那东西的抑制剂，以及李红旗、李建国后续的治疗。作为交换，你们需要全力配合我们的调查，共享所有情报，并在必要时，协助我们处理后续事宜。”
他挥了挥手，旁边一名队员将一份文件放在床边。
“这是一份临时协议。你们没有太多选择。”
房间里一片死寂。油灯的光芒摇曳，在赵队长冷静的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秦师傅沉默地坐着，浑浊的眼睛看着跳跃的火苗，看不出在想什么。
我看着那份协议，感觉它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监管、配合、共享…说得好听，实则就是控制和使用。但他说得对，我们伤痕累累，弹尽粮绝，面对深不可测的“导师”和日益失控的危机，我们确实…没有选择。
左臂的烙印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抗议着某种束缚。
“协议…包括什么？”我声音沙哑地问。
“必要的行动报备、信息透明、接受调度。当然，是在合理范围内。”赵队长语气缓和了一些，但目光依旧锐利，“我们目标一致：控制事态，消除威胁。你们的经验和…特殊性，对我们很重要。”
他特意看了一眼我的左臂。
“如果我们不同意呢？”秦师傅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赵队长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温度：“秦老先生是明白人。有些事，不是不想参与就能躲开的。正式监管，总好过…强制收容。李红旗同志的身份，也能暂时保住。”
温和的言辞，冰冷的威胁。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胸腔的闷痛和左臂的煎熬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良久，我重新睁开眼，看向赵队长。
“抑制剂…能立刻给我吗？”左臂的剧痛几乎让我难以思考。
赵队长对旁边队员示意了一下。队员取出一个小型金属冷藏盒，打开，里面是几支封装好的、泛着幽蓝色泽的药剂和一支注射器。
“暂时压制，治标不治本。用量和频率必须严格遵照我们的指示。”队员冷冰冰地交代，熟练地给我注射了一支。
一股冰冷的流瞬间涌入血管，左臂那灼热撕裂的痛楚果然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木的虚脱感，那滴暗金精粹的躁动似乎被强行抚平，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
然而，在这沉寂之下，我隐隐感觉到一丝更深的不安，仿佛只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我在那份协议上，签下了名字。笔触沉重。
赵队长收起协议，站起身：“很好。你们先休息。初步情报分析和下一步行动计划，明天会同步给你们。”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
“记住，从现在起，你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但也记住，规矩，就是规矩。”
他带着人离开了，脚步声远去。
医馆里重新只剩下我和秦师傅，还有里间李红旗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
压抑的沉默再次降临。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光线透过窗纸，映出一片模糊的昏黄。暂时的安全？还是步入另一个更大的囚笼？
左臂那被强制压抑的冰冷与麻木深处，一丝微弱却顽固的悸动，悄然传来。
(第一百零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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