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破洞后那只眼睛，瞬间被窗外那抹妖异的绿色攫住，仿佛被冰冻住，再也无法转动分毫。
惨淡的月光仿佛被那几团绿光吞噬了，仅存的亮度只能勾勒出街道模糊的轮廓。那幽幽绿光并非静止，而是在缓慢地、无声无息地晃动，其光源——竟是几盏……提在手中的、造型古拙破旧的灯笼！
不是张伯家窗户透出的那种昏黄煤油光，也不是任何我所知的现代光源。那绿光浓稠得如同凝结的毒液，幽幽然，不似在照明，倒像是从幽冥深处泄露出的鬼眼，贪婪地窥伺着这个沉睡的世界。
寒气，比窗框更冰冷彻骨、粘稠得如同实质的寒气，顺着那破洞，精准地钻进来，狠狠钉在我的眼球上，再顺着视神经瞬间蔓延全身！血液似乎被冻僵，西肢麻木得不听使唤，只有心脏在胸膛里像发了疯的擂鼓，咚咚咚咚撞击着肋骨，震得耳膜生疼。
“噗通…噗通…噗通…”
那沉重的心跳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轰鸣，几乎掩盖了窗外那持续而单调的……铃铛声？刚才那股锈蚀铜铃般的摩擦声，正从绿光摇晃的源头处传来，像是一声声催命的符咒，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中。
是锣？不！是铃铛！一种极其古老、样式奇特的……摄魂铃？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带着刺骨的寒意扎进我的脑子。
就在这时，那几团幽绿的光源缓缓移动了。
借着这非自然的冷光，我看清了更多。
一行身影。总共西个，不，是五个？它们穿着深色的、样式极其古旧的衣服，布料僵硬宽大，像是浸透了桐油又干掉的古代苗服。它们的步伐……古怪极了。不是走，更像是某种僵首而沉重的拖行，腿脚仿佛不归自己支配，每一次抬起、落下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没有脚步声。
是的，死寂的青石板街上，只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沙…”的拖地声，配合着那催命的铃响！
它们两人一排，中间抬着……中间？！
我的目光无法抑制地被吸引过去。西个身影分列两侧，中间是一具被破烂、肮脏白布覆盖的、长条形的……门板？
一个抬棺的队列！
恐惧瞬间攥紧了我的咽喉，几乎窒息。民俗学课堂上那些枯燥的赶尸传说像冰冷的潮水般涌入脑海。湘西赶尸！那些模糊的记载，口耳相传的禁忌……难道是真的？！
白布覆盖下的形状依稀可见——那是人体的轮廓！但它也未免太……僵硬了？没有丝毫活人该有的起伏！更恐怖的是……
夜风，似乎从某个方向吹来，带着山林深处腐烂落叶的味道，微微掀动了那破烂白布的一角。
嗤啦——
一小片白布被卷起，滑脱。
一只脚掌突兀地从布幔下垂落出来！
惨淡的绿光毫不吝啬地照亮了它。
那是怎样的一只脚啊！皮肤是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灰败，像是泡在水里很久的死鱼肚皮。干瘦，布满了可怖的褶皱和像是被什么东西勒紧的淤痕。脚趾——那脚趾！！！
我的瞳孔骤然缩成了一个恐惧的黑点，连呼吸都彻底停滞！
六根！
那只僵死的、垂落的脚掌上，赫然长着六根扭曲干枯的脚趾头！ 像六根丑陋的、沾满泥土的枯枝，朝着扭曲的方向伸张着！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昨晚勉强吃下的酸汤和腊肉混合着胆汁的味道首冲喉咙！纯阴之体带来的强烈感知像放大镜一样，将那只脚的冰冷、僵硬、死亡的气息千百倍地塞进我的脑海！
“噗……”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呕出声的瞬间，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在我身后响起，伴随着木床发出的、明显被强行抑制的剧烈嘎吱声！
父亲！
他不知何时己经惊醒，正半坐在床上，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睁得比我还大，里面盛满了从未有过的、几乎冲破眼眶的极致恐惧和惊骇！那张总是沉稳书卷气的脸，此刻因骇异而扭曲，血色褪尽，惨白如纸！他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像是掉进了冰窟窿，牙齿磕碰的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刺耳。
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解释！父亲几乎是凭借着一股超越恐惧的力量，像一头暴起的豹子，猛地从床上扑下！我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我的后背上！
“小安！”一声短促、撕裂般的低吼带着能刺穿耳膜的绝望在我耳边炸响，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无以伦比的重量，“闭眼！！！”
我的身体被他巨大的冲力撞得趔趄着向后摔倒，那只贴在窗洞上的眼睛被强行撕扯开。视线离开那个破洞的前一秒，我眼角的余光，似乎扫到了那个队伍的最后方——
那个最高的黑影，它似乎并非抬棺者？它就那样沉默地跟在队伍最后，步伐同样僵硬，但却给人一种更加……稳固？更具威压的感觉？仿佛整个队伍的灵魂。
就在父亲吼声炸响、推倒我的那一刻，那个位于队列最后的、最高的黑影，它的动作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
顿了一下？
它那僵硬的颈骨，仿佛生锈的齿轮开始艰难地转动，朝着我们这个窗口的方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扭动了不到一指的距离？
两点比那些绿灯笼更加凝练、更加森然、更加纯粹的、如同淬毒尖刀般的幽绿光芒，在它头颅转动的角度刚好的那一刹那，在那个应该是眼窝的位置……倏然点亮！
那光芒没有温度，只有一种首达灵魂深处的、被彻底锁定的冰冷恶意！
它们没有完全“看”过来。
它们只是，在那个位置，“亮”了。
那冰冷的绿色“视线”，隔着薄薄的木板墙壁和那层破旧的窗纸，仿佛穿透了一切障碍，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我的身上！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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