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半仙那张骤然狰狞、充满恐惧和逼迫的脸，像一张放大的鬼面，死死压在我的视网膜上。他浑浊眼珠里射出的锐利寒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得我灵魂都在颤抖。店铺里昏暗的光线、刺鼻的怪味、堆积如山的诡异杂物，此刻都成了扭曲的背景板，只剩下他那句裹挟着冰碴的咆哮在耳边轰鸣：
“六？！是六什么？！具体是几根？！给老子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少说半根！你现在就滚出去等着收你爹的尸！”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冰冷粘腻。袖子里，小臂上那道淡灰色的裂纹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点燃，骤然传来一阵滚烫的灼痛感！那痛感如同电流，瞬间窜上我的大脑，与记忆中那晚惨绿灯笼下、白布垂落处、那只灰败僵硬的六趾脚掌的恐怖画面轰然重合！
“六…六根！”我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压力而扭曲变形，带着破音的尖锐，“脚趾头！是脚趾头！六根脚趾头！”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昏暗的店铺里，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了！
王半仙脸上的狰狞和逼迫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灰的、凝固的惊骇！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瞪圆，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里面翻涌着无法言喻的恐惧和一种…仿佛看到末日降临般的绝望！他干瘦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踉跄着向后猛退了两步！
“哐当！”他后背重重撞在身后一个堆满破旧神像的木架子上！几个缺胳膊少腿的木雕神像哗啦啦滚落下来，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呛人的灰尘。
“六…六趾…六阴尸轿…索命回头咒…”王半仙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沙哑、破碎，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颤抖，“妈的…妈的！真的是它！真的是那个阎王爷见了都得绕道走的‘六阴尸轿’！索命回头…回头点灯…完了…全完了…”
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背，双手死死抓住油腻的桌沿才勉强站稳。那张刻薄的老脸此刻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叼着的烟袋锅都忘了吸，烟灰簌簌落下。
“王…王师傅！”张伯也被王半仙这剧烈的反应吓得不轻，声音发颤，“您…您想想办法！卫国老师他…他快不行了！还有这孩子…”
“想办法？！”王半仙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死死盯着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想什么办法？！那是‘六阴尸轿’！抬的是积年不腐、怨气冲天的‘六阴煞’！它回头点了名，那就是阎王爷亲自在生死簿上勾了魂！你爹替你背了咒，魂灯都快被那煞气冻灭了！这小子…”他用烟袋锅狠狠指着我，烟锅里的火星差点溅到我脸上，“这小子就是个活靶子！被那煞气烙了印的‘肉灯笼’！走到哪儿，那鬼轿就能追到哪儿！除非他死，或者那轿子里的主儿魂飞魄散，否则这咒解不了！谁也解不了！”
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父亲魂灯将灭…我是活靶子…解不了…谁也解不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西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
“不…不可能！”我失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张婆婆说…说只有您…您有办法！求您了！王师傅！只要能救我爹，多少钱都行！我什么都愿意做！”
“钱？！”王半仙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怪笑，那笑声在狭小的店铺里回荡，充满了绝望和嘲讽，“钱能买命吗？！钱能买回被‘六阴煞’盯上的魂吗？！小子！你和你爹的命，现在都挂在阎王殿的门槛上！一脚里一脚外！懂不懂？！”
他猛地吸了一口烟，劣质烟草呛人的烟雾从他口鼻中喷涌而出，将他那张扭曲的脸笼罩在迷蒙之中。烟雾中，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在进行着极其激烈的内心挣扎。恐惧、贪婪、算计…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疯狂交织。
足足过了十几秒，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我逼疯。
王半仙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办法…也不是完全没有…”
我猛地抬起头，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心脏狂跳起来：“什么办法？！”
“哼！”王半仙冷哼一声，烟袋锅重重敲在桌面上，“办法就是——买命！”
“买…买命？”我和张伯都愣住了。
“对！买命！”王半仙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但不是用钱买！是用‘命’买！用那‘六阴煞’最想要的东西去买！买它暂时松开爪子，放你爹的魂灯喘口气！”
“什么东西？！”我急切地问。
王半仙没有立刻回答，他浑浊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我那只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袖口遮掩着手臂的手上。他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古怪、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笑容：
“买命钱…就是它‘回头’时，最想带走的东西！”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那具‘六阴尸轿’里躺着的…缺了的那根‘手指头’！”
“什么？！”我如遭雷击，浑身冰凉！手指头？！那具腐尸的手指头？！
“嘿嘿…”王半仙的笑容更加诡异，“那‘六阴煞’生前是个‘六指’的‘落花洞女’，怨气冲天，尸身不腐。它被抬着‘回门’的时候，最恨的就是自己多出来的那根‘指头’，那是它被当成‘异类’、被‘献祭’的根源！它‘回头’点名，就是要找替死鬼，把那份‘多余’的怨气转嫁出去！你爹替你扛了大部分，但那份‘怨根’…还在它自己身上！它最想摆脱的，就是那根‘多余’的指头！”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锁住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想救你爹，想暂时封住你身上的‘肉灯笼’引子，只有一个法子——在今晚子时之前，找到那‘六阴尸轿’昨晚停过的地方！挖出它轿底下渗入地里的‘尸土’！更重要的是…”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找到那具腐尸！趁它‘回煞’之前…把它那根‘多余’的第六根脚趾头…给老子切下来！”
“切…切下来？！”我脑子里嗡的一声，胃里翻江倒海！昨晚那灰败僵硬、长着六根扭曲脚趾的恐怖画面再次浮现！让我去切那东西的脚趾头？！
“对！切下来！”王半仙斩钉截铁，眼神凶狠，“那就是‘买命钱’！用它的‘怨根’，去换你爹一线生机！用它最想摆脱的东西，去堵住它索命的嘴！只有拿到那根‘断趾’，我才能做法，暂时封住你爹魂灯里的寒气，吊住他最后一口气！也才能在你身上画下‘遮阴符’，暂时盖住你这‘肉灯笼’的光！”
他猛地站起身，佝偻的身体爆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和贪婪的光芒：
“小子！想救你爹，就按老子说的做！今晚子时前，把‘尸土’和那根‘断趾’给老子带回来！少一样…或者晚了一刻…”他凑近我，烟袋锅里残留的烟灰气息喷在我脸上，声音如同九幽寒风：
“你就等着给你爹收尸！然后…下一个就是你！那‘六阴尸轿’…会顺着味儿，亲自来接你‘上路’！”
就在这时，我袖子里小臂上那道灰痕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如同被烙铁烫伤的灼痛！那痛感瞬间蔓延，仿佛有无数冰冷的丝线正顺着血管向上攀爬！同时，我心脏毫无征兆地狠狠一抽，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悸动瞬间传遍全身！
“呃！”我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胸口。
王半仙浑浊的眼睛瞬间眯起，死死盯着我的胸口位置，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妈的！反应这么快？！那东西…己经开始顺着‘记认’往回‘勾魂’了！你爹那边…怕是撑不住了！”
他猛地一把推开我，对着张伯吼道：“老张！带他滚！立刻去昨晚出事的地方！再晚就真来不及了！记住！子时！子时前必须回来！”
张伯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连忙拉住几乎站立不稳的我。
王半仙看着我痛苦扭曲的脸，浑浊的眼底深处，那抹贪婪的光芒再次一闪而过，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对了…小子，别忘了…这‘买命钱’…可不便宜！事成之后…嘿嘿…咱们得好好算算账！”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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