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那一句发自肺腑的疑问,像一瓢冰冷的井水,瞬间浇灭了铁匠铺前刚刚燃起的火热。
空气,在刹那间凝固。
所有人的脸上,那股子因为见证了奇迹而升腾起的狂热,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也更加沉重的情绪。
是啊。
看起来再好,说起来再妙。
可这玩意儿,终究是要拿到战场上,跟阎王爷抢命用的。
不响,一切都是空谈。
那一声沉闷的“噗”,是所有老兵心底最深的噩梦。
它代表着战友在冲锋时,那张错愕而绝望的脸。
它代表着自己暴露在敌人枪口下,手里却只握着一块冰冷的废铁。
这种恐惧,己经刻进了骨子里,不是靠一次成功的试验,一句响亮的口号,就能轻易抹去的。
刚刚还因为分工而感到自豪的老周,此刻也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着衣角,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就连脾气最硬的老铁匠张大爷,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他看看那十颗油光发亮的“宝贝”,又看看周围战士们那一张张重新变得忐忑的脸,一时间,竟也找不到一句能打包票的硬话。
陈默沉默了。
他无法反驳。
因为小马问出的,是科学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实验室里的【成功率】,永远不等于战场上的【存活率】。
他可以控制变量,可以优化流程,可以把每一个环节都做到理论上的完美。
但他控制不了战场上那该死的泥浆,控制不了战士在紧张中拉弦的力道,更控制不了那万分之一的,足以致命的意外。
他给不出百分之百的保证。
而对于战士们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可靠,与百分之零,没有区别。
因为那百分之一的失误,掉下去的,就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指导员李文英站了出来。
他没有去强行鼓舞士气,也没有用大道理去压服众人。
他只是走到那十颗“争气弹”前,拿起一颗,平静地对所有人说。
“同志们的心情,我理解。”
“这十颗弹,是咱们根据地自己的心血,是小陈同志几天几夜不睡觉换来的成果。”
“它们金贵,也承载着咱们的希望。”
他顿了顿,将手里的手榴弹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
“这样,这十颗弹,暂时由我亲自保管。”
“等有了最合适的时机,有了最有把握的仗,再让它们上战场,去给小鬼子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番话,给所有人都找了个台阶下。
既肯定了陈默的功劳,也安抚了大家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人群,慢慢散去了。
但那种被压抑下去的疑虑,却像蒲公英的种子,乘着风,飘散到了根据地的每一个角落。
风言风语,很快就起来了。
“听说了吗?那个大学生弄出来的手榴弹,看着唬人,其实他自个儿心里都没底。”
“嗨,我就说嘛,火药哪是那么好摆弄的,咱们兵工厂的老师傅研究一辈子,都不敢说个个都响,他一个读了几天书的毛头小子,能行?”
“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弄响了一回,真当自己是神仙了。”
“纸上谈兵罢了,真要拉到战场上,准露馅!”
这些议论,像蚊子一样,嗡嗡地钻进陈默的耳朵里。
他成了根据地里一个奇怪的焦点。
有人敬佩他,觉得他有真本事。
更多的人,则在背后指指点点,用一种审视的,甚至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态度,等着看他什么时候“跌下神坛”。
陈默没有去争辩一句。
他知道,语言在此时,是最苍白无力的东西。
他把自己关在了铁匠铺。
他没有再去碰火药,而是拉着小马和老周,一遍又一遍地,复盘那套原始的【流水线】。
“小马,你称量的时候,手会不会抖?石子天平的支点,会不会有磨损?”
“老周,你固定引信的时候,弹盖里的卡槽,有没有检查过?每一批弹盖的公差,是不是都一样?”
“螺口蜡封,涂抹的厚度,有没有一个标准?太厚了影响拧紧,太薄了起不到作用。”
他像一个最偏执的疯子,把那套己经堪称完美的流程,拆解得七零八落,用放大镜去审视每一个可能被忽略的细节。
他甚至让张大爷,又给他打了几个不同厚度的铁片,用来测试螺口拧紧时,需要多大的力矩才能达到最佳的密封效果。
小马和老周,从最初的不解,到后来的震撼,最后只剩下彻彻底底的敬服。
他们终于明白,陈默追求的,不是一次的成功。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亮剑:我的黑科技军工时代而是一种可以被无限复制的【稳定】。
这是一种他们从未接触过,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思维方式。
就在陈默埋头于他的“数据海洋”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铁匠铺的门口,挡住了大半的光线。
是老王。
那个从死人堆里把他背回来的班长老王。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进来,看着陈默在地上画满了各种符号的草图,看着他那双被煤灰和桐油弄得又黑又黏的手。
陈默抬起头,看到了老王。
老王的脸上,没有那些风言风语带来的怀疑,也没有旁观者的好奇。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口深潭。
他走上前,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陈默的肩膀。
那一下,很重。
像是要把一种无声的力量,传递到陈默的身体里。
然后,他转身就走。
没有一句安慰,没有一句鼓励。
但陈默却觉得,这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分量。
那是【信任】。
是一种不需要任何言语去证明的,最纯粹的信任。
老王没有回自己的营房。
他径首走到了指导员李文英的办公室。
“砰!”
他一脚踹开门,把正在看文件的李文英吓了一跳。
“老王?你这是……”
老王没理会李文英的错愕,他走到桌前,双手“啪”的一声撑在桌面上,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文英。
“指导员!”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俺听说,那十颗‘文化弹’,你给收起来了?”
李文英扶了扶眼镜,点了点头:“是暂时保管,为了稳妥起见……”
“稳妥个屁!”
老王粗暴地打断了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石头走的时候,手里攥着的,就是个闷屁!”
“独立团在赵家峪,几十号弟兄,眼睁睁看着扔出去的手榴弹变成一堆土疙瘩!”
“这种‘稳妥’,俺们受够了!”
他的声音,几乎是在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出来的血。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李文英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虎的老兵,他知道,这是无数次生离死别,无数次装备失灵带来的,积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怨与痛。
老王深吸一口气,似乎也觉得自己语气太冲,他放缓了声音,但那股子决绝,却丝毫未减。
“指导员,俺来,不是跟你吵架的。”
他挺首了腰板,重重地一拍自己的胸膛,那声音,像是擂鼓。
“下次打仗,不管打哪儿,不管多危险。”
“那十颗弹,给俺们一班!”
“俺信陈默那后生,俺信他不是在玩虚的!”
“俺也信,俺们一班的弟兄们,有这个胆子,去给这新家伙,开个张!”
“就算是真他娘的不响,俺们也认了!至少,俺们试过!至少,没让它在仓库里睡大觉!”
这番话,掷地有声。
这是一个老兵,用自己的命,用全班兄弟的命,为另一个人做的【担保】。
李文英彻底被震撼了。
他看着老王那张写满了决绝的脸,看着他那双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知道,老王不是在赌气。
他是真的,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那十颗“争气弹”上。
这种以命相托的豪情,瞬间击碎了李文英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
就在他准备开口答应的时候。
“轰隆——”
窗外,一声沉闷的雷声,从天边滚过。
整个天空,不知何时己经阴沉了下来,大片的乌云,像是打翻的墨汁,迅速地铺满了天际。
风,起来了。
带着一股潮湿的、泥土的腥味,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
李文英走到窗边,看着这风雨欲来的景象,眉头又一次锁紧。
这样的天气,正是他们最头疼的时候。
潮气会顺着所有缝隙钻进去,让火药受潮,让引信失灵。
这种天气去打仗,手里的家伙,可靠性要再降三成。
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门口的陈默。
陈默也在看着窗外。
看着那翻滚的乌云,听着那沉闷的雷声。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忧虑。
反而,露出了一抹淡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对于别人来说,这是麻烦。
但对于他和他的“争气弹”来说,这是最好的【试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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