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那一声咆哮，几乎掀翻了团部那破旧的屋顶。
他身后的警卫员，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赵刚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自己这位怒气冲冲的老搭档。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那封刚刚读完的信，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娘的！赵刚！你倒是说句话！”
李云龙几步冲到桌前，蒲扇般的大手“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震得桐油灯的火苗一阵狂跳。
“兵工厂那帮败家子！这是在给老子造炮弹吗？这他娘的是在给阎王爷送请帖！”
他反手从腰间解下一个黑乎乎的铁疙瘩，重重地墩在桌上。
“当！”
那声音，沉闷又压抑。
“你瞅瞅！你自个儿瞅瞅！这就是他们新送来的一批货！”
李云龙指着那颗手榴弹的鼻子骂道。
“老子让一营的兔崽子们拿去试了试！十颗！扔出去十颗！就响了三个！”
他的唾沫星子喷得老远，脸上的横肉因为愤怒而不住地抽搐。
“三个响的，跟个闷屁一样，就听个响儿！连伪军的狗都吓不跑！”
“还有一个！他娘的还有一个是在窝里炸的！要不是那个兵崽子机灵，扔得快，这会儿一只手己经没了！”
李云龙越说越气，抓起桌上的水壶，对着壶嘴就“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冰凉的井水，也没能浇灭他心头的那股邪火。
“老子不干了！这仗没法打了！人家小鬼子一颗手雷炸一片，咱们的扔出去还得拜拜老天爷，求它给个面子响一响！”
“我这就去旅长那告状！兵工厂那帮狗日的，不是在打鬼子，是在谋杀！谋杀咱们自己的弟兄！”
他骂累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双牛眼瞪得通红。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赵刚始终安静地听着。
等李云龙的火气，终于发泄得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地伸出手，将桌上那封信，朝李云龙的方向推了过去。
“老李，先别发火。”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与李云龙的暴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看这个，或许能治你的心病。”
李云龙斜着眼睛，瞥了一眼那封皱巴巴的马粪纸。
“啥玩意儿？”
他一把抓过信，凑到油灯下，不耐烦地看了起来。
信是区小队指导员李文英写的，字迹刚劲有力。
可李云龙的眉头，却越看越紧。
“【标准化生产】……【双重保险】……【流程质检】……”
他嘴里嘀咕着信上的词，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迅速变成了鄙夷。
“狗屁不通！”
他“啪”的一声将信纸拍在桌上，骂道：“又是哪个穷秀才在纸上谈兵！在学校里读了几本破书，就跑到部队里来指手画脚了！”
“老子打仗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念‘人之初’呢！还标准化？老子看他是标准地放狗屁！”
他作势就要把这封在他看来纯属扯淡的信，揉成一团扔掉。
“老李！”
赵刚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那只手，并不如何孔武有力，却让李云龙的动作停了下来。
赵刚的表情，依旧平静，但镜片后的双眼，却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你先别管那些听不懂的词。”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就看结果。”
“人家区小队，就用这种‘纸上谈兵’的家伙，全歼了一个三十多人的伪军加强排。”
“打完仗，自己这边，就两个人擦破了皮！”
“什么？！”
李云龙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他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
全歼一个加强排？
自己只伤了两个人？
这他娘的是什么神仙战绩？
就算是装备最好的主力团，打一场这样的伏击战，不付出十个八个的伤亡，那都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区小队那点家底，他李云龙比谁都清楚。
几条破枪，人手两颗时响时不响的手榴弹。
能打出这种战果？
他将信将疑地，重新将那封信拿了起来。
这一次，他看得无比仔细。
他跳过了那些让他头疼的“科学”、“方法”，首接去看战报的细节描述。
当他的视线，落在其中一行字上时，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
【……为验证其可靠性，陈默同志以十颗改良之‘争气弹’进行泡水试验，而后投掷……】
信纸在这里顿了一下，似乎是李文英在下笔时，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
【……十颗，颗颗炸响，无一哑火！】
李云龙的呼吸，停滞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他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声。
【颗颗炸响】。
【无一哑火】。
这八个字，像八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他的脑子里，烫进了他的心坎里！
“百分之百……炸响？”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从沙地里挤出来的。
他不信。
他本能地觉得这是在吹牛皮！
他一把抢过那封信，凑到油灯那昏黄的火苗前，几乎要把眼珠子贴在纸上。
他翻来覆去地，把那段话读了三遍，西遍，五遍！
每一个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文英的笔迹，没有丝毫的涂改。
那股子透过纸背的激动与确信，根本做不了假！
李云龙那张黑脸上，那股子暴怒与不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渴望，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
他不在乎什么【标准化】，什么【双重保险】。
那些文绉绉的词，在他听来，跟和尚念经没什么两样。
他在乎的，是结果！
是这该死的手榴弹，能不能在需要它的时候，给老子炸响！
他想起了攻打山崎大队时，那些抱着集束手榴弹冲上去，却因为哑火而倒在敌人机枪下的好兄弟。
他想起了无数次战斗中，因为这不靠谱的“烧火棍”，而错失的战机，而付出的血的代价！
那些画面，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剜着他的心。
而现在！
有人告诉他，有办法了！
有办法让这该死的铁疙瘩，变得比小鬼子的香瓜手雷还靠谱！
能百分之百地炸响！
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的兵，在冲锋的时候，能少死一大片！
这意味着他李云龙，能用这玩意儿，把小鬼子的乌龟壳，一个个地给敲碎！
这己经不是什么武器改良了。
这是神药！
是能救命，更能要敌人命的灵丹妙药！
赵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李云龙脸上的表情变化。
他看到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团长，握着信纸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看到这个实用主义到了极点的战争猛虎，被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用一个他无法理解的方法，彻底征服了。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它不需要你理解，它只需要你看到结果。
“砰！”
一声巨响！
李云龙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
这一次，不再是愤怒的发泄。
而是一种找到了稀世珍宝的，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像两团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的野火，死死地盯住了赵刚。
“这个叫陈默的！”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哪个部分的兵？”
“老子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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