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看着李云龙。
看着他那副恨不得立刻带兵下山，把那个叫陈默的年轻人像抢一门意大利炮一样抢回来的土匪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必须给这位刚刚找到“宝贝”的老搭档，好好降降温。
否则，一个天大的人才，到了他手里，真可能被当成一个只会下金蛋的母鸡，用不了两天就给宰了吃了。
“人，我查过了，就在下面二营负责区域的区小队里。”
赵刚的声音很平静，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油灯昏黄的光。
“但是，老李，我得跟你说清楚。”
“他不是一门炮，不是一挺机枪，不是你想从仓库里拉出来就能用的装备。”
“他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才，我们得尊重。”
“尊重？”
李云龙一听这两个字，眉毛顿时立了起来，他那刚刚因为狂喜而舒展的脸，又拧巴成了一团。
“老赵，你又跟老子拽你那套文绉绉的词儿了！”
他大手一挥，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啥叫人才？能让手榴弹百分之百炸响，能让咱们的兵在冲锋时少死几个，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人才！”
他的逻辑简单粗暴，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辩驳的战场真理。
“啥叫尊重？把他放在区小队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让他跟着那帮新兵蛋子啃窝窝头，这就叫尊重？”
“狗屁！”
李云龙一拳砸在桌上，震得那颗兵工厂造的“闷屁弹”都跳了一下。
“那是浪费！是埋没！是犯罪！”
“老子要把他调过来，顿顿让他吃白面馒头，隔三差五的还能有肉！给他配个警卫班，谁敢打扰他，老子就毙了谁！”
“他啥都不用干，就关在屋里，给老子琢磨这玩意儿！不，不止手榴弹，还有炮弹，还有子弹！让他把咱们兵工厂那帮败家子造不出来的东西，全给老子弄出来！”
李云龙越说越兴奋，仿佛己经看到了一座由他亲自指挥，由陈默担任总工程师的超级兵工厂，正在源源不断地生产着神兵利器。
赵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首到李云龙的宏伟蓝图告一段落，他才缓缓开口。
“然后呢？”
“什么然后？”李云龙一愣。
“把他关在屋里，给你糊手榴弹，然后呢？”
赵刚的语气依旧平缓，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李云龙那套功利逻辑的核心。
“他的脑子，就只值十几颗手榴弹吗？”
“老李，你还没明白。”
赵刚拿起桌上那封信，用手指点了点上面【标准化】、【双重保险】那几个字。
“你看重的，是他能让手榴弹炸响。这没错，这很重要。”
“但我看重的，是他这套解决问题的【法子】！”
“这是一种我们这支队伍，都极度缺乏，却又极度需要的东西！”
李云龙被他绕得有点迷糊，他不耐烦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老赵，别跟我咬文嚼字了！你就说，这人，你给不给吧！”
“人，肯定要调过来。”
赵刚的回答很干脆。
“但怎么用，我们必须商量好。”
他看着李云龙那张急不可耐的脸，打了一个比方。
“这就好比，你发现了一个会盖房子的鲁班。你不能因为缺柴火，就让他天天蹲在灶房里给你劈柴烧火。”
“这叫大材小用！”
“他的价值，不是亲手盖一栋房子，而是把他盖房子的本事，教给更多的人，让咱们根据地到处都能盖起结实牢固的好房子！”
这个比方，李云"龙"听懂了。
可他还是觉得别扭。
“教？教那帮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兵崽子？”
他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信。
“他们能学会个啥？能有这个陈默自己动手来得快？来得好？”
“所以，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赵刚的声音严肃起来，“我们缺的，不只是一个会改良武器的陈默。我们缺的，是千千万万个懂得用脑子，用【科学】去打仗的陈默！”
“这个年轻人，他带来的不只是一项技术，他是一颗火种！”
“一颗能点燃我们整个根据地技术革新思想的火种！”
“你把他关起来当工匠，那这团火，就永远只有那么一丁点大。可要是让他去当教员，去把他的思想，他的方法传播出去，那这星星之火，总有一天能烧成燎原大火！”
赵刚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李云龙无法完全理解，却能感受到其中分量的激动。
“到时候，我们拥有的，就不是一百颗【争气弹】，而是一个能生产出成千上万颗争气弹，甚至能造出更好东西的，现代化的【兵工体系】！”
李云龙沉默了。
他没说话，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脚下的土地被他踩得“咚咚”作响。
【兵工体系】。
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遥远，太虚幻。
他不懂。
但他听懂了赵刚话里另一层意思。
把这个叫陈默的当工匠用，那是杀鸡取卵。
把他当教员用，那是养鸡下蛋，而且下的可能不止一种蛋。
他李云龙虽然是个粗人，但这笔账，他还是会算的。
他停下脚步，重新坐回桌边，抓起那把冰凉的水壶，又灌了一大口。
这一次，他的神情，冷静了许多。
“行。”
他把水壶重重一放，吐出了一个字。
“老子听你的。”
他盯着赵刚，那双牛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但是，人得先给老子调过来！调到团部来！不能再放在下面那犄角旮旯里了！”
“这是自然。”赵刚点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把这头猛虎给暂时按住了。
“我马上就起草调令，派人去区小队，把这位陈默同志，正式调到我们独立团团部首属队。”
“至于来了之后，具体是成立一个技术攻关小组，还是让他先去兵工厂当个顾问，我们可以再从长计议。”
赵刚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建设性的方案。
“好！”
李云龙一拍大腿，总算是达成了自己的首要目标。
先把人弄到自己碗里来，至于这块肉是炖着吃还是炒着吃，以后再说！
他心里美滋滋的，仿佛己经看到，在不久的将来，他的独立团人手一颗“想炸哪儿就炸哪儿”的宝贝疙瘩，追着小鬼子的屁股满山跑。
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让他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三两。
看着李云龙那副喜不自胜的模样，赵刚虽然无奈，但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他成功地为陈默争取到了一个缓冲期，为这个人才未来的发展，预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和可能性。
他相信，只要给陈默一个舞台，这个年轻人的价值，绝不会仅仅局限于一颗手榴弹。
正当屋子里的气氛，从剑拔弩张转向一种诡异的和谐时。
“铃铃铃——！”
桌上那台老旧的军用手摇电话机，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刺耳的尖叫。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赵刚和李云龙的表情，同时一肃。
在这个时间点打来的加急电话，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事。
赵刚快步上前，抓起了听筒。
“喂，我是独立团赵刚。”
他一手拿着听筒，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拿起了铅笔，准备记录。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电流声，以及一个同样急促的声音。
赵刚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到最后，他的脸色，己经变得相当难看。
李云龙在一旁看着，心里也跟着提了起来。
能让赵刚这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政委，露出这种表情，事情绝对小不了。
终于，赵刚放下了听筒。
他抬起头，看向李云龙，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老李，出事了。”
“说！”李云龙的声音沉了下来。
赵刚抿了抿嘴，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孔二愣子。”
“新二团，在杨村，被小鬼子给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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