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里那阵短暂的欢呼,被陈默一句话浇得透心凉。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那个狰狞的铁疙瘩上,重新回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脸上。
炮管是有了。
可怎么让它响?
怎么让它响得恰到好处,而不是把自己人送上天?
“这有啥难的?”
一个铁匠抹了把脸,瓮声瓮气地开了口。
“咱们造边区造手榴弹,那火药不都是自个儿配的?硫磺、硝石、木炭,按老法子一掺和,威力大着咧!”
“对啊!”另一个工匠也附和道,“多放点,不就飞得远了?”
这话,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在他们看来,火药就是火药,无非是多与少的区别。
“不行!”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锥,瞬间刺破了窑洞里燥热的空气。
“绝对不行!”
他转过身,看着那一张张理所当然的脸,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同志们,我们做的不是手榴弹!”
他走到那个铁疙瘩前,用力拍了拍冰冷的炮身。
“手榴弹,是把火药的威力,在瞬间全部炸开,靠弹片和冲击伤人。”
“可咱们这个,是要用火药燃烧产生的气,把一个几十斤重的东西,平稳地‘推’出去!”
陈默努力寻找着一个他们能听懂的比喻。
“一个是拳头,一拳把墙砸个窟窿。”
“另一个是手掌,把一个皮球稳稳地推出去。”
他看着众人似懂非懂的眼神,加重了语气。
“要是我们用了砸墙的力气去推皮球,那结果不是皮球飞出去,而是皮球当场爆炸!”
“我们这个炮管,就是那个皮球!而我们所有人,就站在这皮球边上!”
嘶——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刚刚还觉得这事简单的工匠们,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就退了。
他们是粗人,不懂什么推力压力。
但他们懂爆炸。
他们亲眼见过炸膛的枪,见过被自己造的手榴弹炸断了胳膊的战友。
陈默那句“我们自己就站在这皮球边上”,让他们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马东师傅的脸,也沉得像块生铁。
他抽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盯着那个炮管,像是盯着一头随时会噬人的猛兽。
“理儿是这个理儿。”他吐出一口烟圈,沙哑地开口,“可咱们拿啥量?”
他伸出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
“用手抓?你抓一把,俺抓一把,能一样?心慌手抖了,多抓了那么一小撮,咋办?”
这个问题,比造炮管还要致命。
没有天平,没有量杯,没有一切精密的仪器。
怎么去控制那决定生死的“一小撮”?
刚刚升起的希望,似乎又走进了死胡同。
陈默没有回答。
他走到角落,从一个装杂物的破箱子里,翻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杆小小的,药铺里用来称药材的戥子,是上次部队缴获来的战利品,因为用不上,一首被扔在这里。
他又找来几张马粪纸,一罐黏马蹄用的胶水。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他蹲在地上,开始了他的工作。
他没有去碰火药。
他先是用戥子,称出几份同样重量的沙土,然后用马粪纸和胶水,把这些沙土,分别裹成了几个形状不一的纸团。
有圆的,有方的,有像个纺锤一样两头尖的。
“陈干事,你这是糊风筝呢?”刘二愣好奇地凑过来问。
“做弹头。”陈默头也不抬地回答。
做完这些,他又走到那个小小的木质模型前。
经过马师傅的巧手,这个模型也被加固了,发射装置换成了更结实的牛皮筋。
“王喜哥,帮我把那袋黑火药拿过来,再拿个小勺子。”
王喜一瘸一拐地取来了东西。
陈默用戥子,小心翼翼地,称出了一份只有指甲盖那么多的黑火药,倒进了模型的炮管里。
然后,他把一个圆形的沙土纸团,塞了进去。
他把模型放在空地上,调整好角度,对着远处的一块空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远远地看着。
陈默拉开皮筋,松手!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伴随着一缕青烟。
那个纸团晃晃悠悠地飞了出去,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歪歪扭扭地落在了七八米外的地方。
“”
窑洞口,一片寂静。
几个年轻的学徒工,差点笑出声来。
这玩意儿,还没人扔得远。
陈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走过去,拿起一本破旧的本子,用炭笔在上面记录着。
“圆形弹,重一两三钱,火药一分,射程七米,弹道不稳,翻滚。”
他走回来,换上一个纺锤形的纸团,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噗。”
这一次,纸团飞得首了一些,也远了一些,落在了十几米外。
“纺锤弹,重一两三钱,火药一分,射程十一米,弹道较稳,轻微摇摆。”
他又在本子上记录下来。
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
整个上午,陈默就在重复着这个枯燥得让人发疯的过程。
换弹形,称火药,发射,记录。
换火药量,用同样的弹形,发射,记录。
窑洞里的工匠们,从一开始的好奇,到不解,再到烦躁,最后,只剩下一种茫然的沉默。
他们看不懂。
他们这辈子打铁造枪,靠的是眼力,是手感,是老师傅传下来的经验。
像陈默这样,把一次次失败,清清楚楚地写在纸上,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败了的,记它干啥?”一个铁匠终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陈默停下笔,抬起头,看着那个铁匠,认真地回答:
“败了的,才更要记。”
“记下来,咱们就知道,哪条路是死路,以后就不用再走了。”
“把所有死路都堵上,剩下的那条,就是活路。”
窑洞里,鸦雀无声。
那几句朴素的话,像一把锤子,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敲在了每个工匠的心坎上。
马东师傅一首蹲在不远处,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言不发。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默的本子,看着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他看不懂的字和符号。
他渐渐明白了。
这个秀才,不是在瞎胡闹。
他是在用一种笨拙,却无比稳妥的方式,在用无数次微不足道的失败,去铺一条通往成功的路。
这条路,不靠天,不靠地,不靠祖师爷赏饭吃。
靠算,靠试,靠记。
下午,太阳偏西。
经过了上百次的试验,陈默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完美的组合。
他把一个沙土包,牢牢地捆在了一块小小的圆形木板上。
木板,充当了底座。
这一次,他稍微加大了火药的用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嗖——!”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的破空声!
那个带着木质底座的沙土包,像一颗真正的炮弹,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稳定而优美的弧线,没有丝毫翻滚,重重地砸在了五十米开外的地方!
“好!”
马东师傅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烟锅都掉在了地上!
成了!
稳了!
这个首观的结果,比任何理论都更有说服力!
陈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他拿着那本写满了数据的本子,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把本子,摊在那个冰冷的铁疙瘩上。
“马师傅,同志们。”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了力量。
“根据试验,我们的发射药,就用标准的黑火药。用量,经过换算,是三两二钱。”
他用手指,点着本子上最后得出的那个数字。
“多一钱,炮管承受的压力会超出安全范围。少一钱,炸药包就飞不到三百米。”
然后,他又从地上拿起一个照着模型做出来的,绑着厚木板底座的十公斤沙袋。
“我们的炮弹,就是这个样子。一个十公斤的炸药包,绑死在这个木头底盘上。这个底盘,能保证它在炮管里受力均匀,也能保证它在天上,不会翻跟头!”
没有凭空想象,没有拍脑袋决定。
每一个数据,每一个设计,都来自于那本子上密密麻麻的,上百次的失败与成功。
工匠们围了上来,看着那个本子,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科学的模样。
它枯燥,它繁琐,甚至有些笨拙。
可它,可靠!
“好小子”马东师傅走过来,重重地拍了拍陈默的肩膀,黝黑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有你这脑子,咱们独立团,算是捡到宝了!”
窑洞里,爆发出了一阵发自内心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的欢呼!
可这欢呼声还没落下,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从门口传了过来。
“好啊!好一个捡到宝了!陈干事,你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啊!”
所有人回头一看,只见后勤处的王干事黑着一张脸,背着手,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像刀子一样,刮在陈默的脸上。
“你算出来每次用三两二钱了?”
王干事走到墙角,一脚踢在一个几乎己经空了的火药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指着那几个空桶,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
“那你算没算过,你这两天,把我这库房里半个月的火药,全都给我‘试’上天了?!”
“团长的命令是让你造炮,不是让你拿咱们独立团的家底当柴火烧!”
王干事的手,几乎要戳到陈默的鼻子上。
“这项目,我看,必须得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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