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信燃烧的“嗤嗤”声，是山沟里唯一的声音。
那火花像一条细小的，噬人的蛇，飞快地爬向炮管后方那个不起眼的点火孔。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极长。
李云龙把望远镜死死地按在眼眶上，骨节捏得发白。
赵刚攥着拳，指甲陷进了掌心。
马东师傅和所有的工匠，都从土坡后面探出脑袋，脖子伸得像一群等着喂食的鸭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每个人的心脏，都随着那火花的每一次跳动，狠狠地抽紧。
三百米！
只要能飞到三百米！
火花，终于钻进了点火孔。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山沟里回荡开来。
响声，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小，像是谁在山里放了一个特大号的二踢脚。
一股浓密的黑烟，从那黑洞洞的炮口里猛地喷涌而出，带着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飞了！
它飞了！
李云龙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绑着木板底座的炸药包，在黑烟的推动下，摇摇晃晃地窜上了天！
可不对劲！
那玩意儿根本不像一颗炮弹！
它在空中歪歪扭扭，像一只被踹了一脚，惊慌失措的笨鸭子，毫无章法地翻了几个难看的跟头。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它的翻滚，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道被寄予厚望的抛物线，变成了一条可笑的，软弱无力的弧线。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个炸药包仅仅飞出了不到五十米，就耗尽了所有力气。
“噗。”
它一头扎进了地里。
声音轻得，像一块石头掉进了烂泥塘。
没有爆炸。
没有火光。
没有那石破天惊的巨响。
它就那么插在离炮口不远的泥土里，像一个被人随手丢弃的垃圾，动也不动。
山沟里，死一般的寂静。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带着一股子尴尬的凉意。
所有人都僵住了。
脸上的期待，凝固了。
然后，像脆弱的石膏一样，寸寸碎裂。
“这”
一个学徒工结结巴巴地，想说点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就就这？”
李云龙放下了望远镜。
他的脸，黑得像锅底。
几秒钟后，一声雷鸣般的咆哮，撕裂了这片死寂。
“狗屁！”
“这就是你他娘的给老子搞出来的宝贝？！”
李云龙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猛地冲了过来。
“五十米！五十米都不到！”
他冲到陈默面前，指着远处那个插在土里的炸药包，唾沫星子喷了陈默一脸。
“老子的手榴弹都比你扔得远！老子一个冲锋，肉搏都拼上了，要你这个哑屁有鸡毛用？！”
“哐当——！”
他气得把手里的望远镜，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那架缴获来的，他宝贝得不行的日制望远镜，当场摔得西分五裂。
“骗子！”
李云龙指着陈默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把老子当傻子耍是不是？！”
“老子把全团的家底都给你了！两百斤火药！最好的钢！你他娘的就给老子听了这么一个响？！”
“你还不如给老子放个炮仗！至少那玩意儿听着还喜庆！”
他的怒吼，在山沟里来回冲撞。
兵工厂的工匠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
刚刚才挺起的胸膛，又重新塌了下去。
他们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马东师傅看着那个丑陋的铁疙瘩，又看看暴怒的李云龙，张了张嘴，那句“再试试”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事实摆在眼前。
失败了。
彻头彻尾的失败。
赵刚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
他走过来，拉住了几乎要动手的李云龙。
“老李，冷静点！科学实验，哪有一次就成的？”
“我冷静不了！”李云龙一把甩开他，眼睛都红了，“老赵！你也被他骗了！什么狗屁科学！这就是胡闹！”
他转过头，看着那群垂头丧气的工匠，火气更大了。
“看什么看！一个个都傻了？！”
“收摊！散了！”
李云龙黑着脸，一挥手，下了最后的命令。
“把这个破烂玩意儿给老子拆了！铁拿去回炉！省得放在这儿丢人现眼！”
这句话，像一把刀，插进了在场所有工匠的心里。
那是他们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用汗水和心血浇筑出来的东西。
现在，它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丢人现眼的破烂。
人群开始骚动，绝望和沮丧像瘟疫一样蔓延。
王喜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想去扶那个炮管，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在这一片混乱和失望的背景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动。
陈默。
他站在那里，任凭李云龙的咆哮和所有人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自己身上。
他没有崩溃，没有辩解。
那张沾着黑灰的脸上，甚至没有太多的表情。
在李云龙下达“收摊”命令的那一刻，他忽然动了。
他没有走向李云龙，也没有走向那个铁疙瘩。
他迈开步子，朝着远处那个失败的炸药包，冲了过去。
“哎！陈干事！危险！”
马东师傅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那玩意儿虽然没炸，可谁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万一被他一碰，炸了呢？
陈默像是没听见。
他跑得很快，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冲到了那个炸药包的落点。
他没有立刻去碰。
他先是蹲下身，仔细观察着炸药包扎进泥土的角度和深度。
然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拂去炸药包表面的泥土。
引信，完好无损。
没有被点燃的痕迹。
他的目光，从炸药包，移到了那个绑在底部的木质底盘上。
底盘的一侧，有一道清晰的，被烧黑的焦痕。
而另一侧，却干干净净。
他的脑子里，像有一道闪电划过！
他站起身，又快步跑回了发射点，跑到了那个冰冷的，被宣判了死刑的炮管前。
他蹲下身，把手伸进了还带着余温的炮管里。
他的手，在粗糙的内壁上，一寸一寸地摸索着。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炮管底部时，他停住了。
那里，残留着一层厚厚的，没有完全燃烧的火药残渣。
湿的。
黏的。
他把沾着黑色残渣的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潮气。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陈默！”
李云龙的声音像催命符一样传来。
“你他娘的还磨蹭什么？！等着鬼子来给你发奖状吗？！”
陈默缓缓站起身，转过头，迎上了李云龙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在一片质疑和失望的目光中，他没有认输。
他举起那根沾满了黑色火药残渣的手指，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声音，对所有人说：
“团长，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再给我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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