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浸了水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独立团驻地上。
团部窑洞的门口,警卫员小王挺首了腰杆,像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在那里。
“马师傅,陈干事,真不行。”小王一脸为难,“团长下了死命令,谁也不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马东师傅急得满嘴燎泡,手里的烟锅捏得咯吱作响。
“屁话!这都火烧眉毛了,他不见人能行吗?你让开,老子今天非要进去!”
他提着那几张画满了图纸的马粪纸,就想往里闯。
“马师傅!”
陈默一把拉住了他。
“团长现在是火药桶,咱们不能当那个火星子。”
他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让急躁的马东都愣了一下。
“那咋办?就这么干等着?”马东压低了声音,吼道,“等天亮了,那铁疙瘩就真成一堆废铁了!”
陈默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门缝里透出的光,都被一股子怒气堵得严严实实。
他摇了摇头。
“硬闯,只会让事情更糟。”
他收回目光,看向了驻地另一头,那片同样亮着灯的窑洞。
“能劝动团长的,只有一个人。”
赵刚的窑洞里,油灯的光很稳。
他正戴着一副缴获来的眼镜,就着灯光,看一份边区的文件。
看到陈默和马东师傅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他并不意外。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碰壁了?”
马东师傅把手里的图纸往桌上一拍,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政委!团长他他不见人啊!”
“陈干事想出了新法子!准能成!可团长他”
赵刚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默身上。
“陈默同志,你先说。”
陈默没有说李云龙的不是,也没有说自己的委屈。
他只是把那几张马粪纸摊开在桌上,就着灯光,把自己的分析和新的设计,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从火药受潮,到推力不均,再到那个带着尾翼的新炮弹。
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赵刚听得极其认真,原本疲惫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他拿起那张画着尾翼炮弹的图纸,仔细地看。
“有把握吗?”他问。
“有七成。”陈默回答,“剩下的三成,要试出来。”
“好!”
赵刚把图纸放下,站起身。
“我去找他。”
“政委,这事儿怕是”马东师傅有些担心,“团长那脾气,正在气头上,您去了”
赵刚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从容。
“老李的脾气,是冲着事,不是冲着人。”
“可这次不一样,”赵刚坦言,“这次,他不光是气事情没办成,他是气在全团面前,丢了面子。”
“人啊,有时候为了捡回面子,会把里子都扔了。我得去提醒提醒他,别让他犯糊涂。”
说完,他披上外衣,大步走了出去。
李云龙的窑洞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
地上,全是烟头。
李云龙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老虎,来回踱步,把地面踩得“咚咚”响。
赵刚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一脚踹在桌子腿上。
“他娘的!”
“谁?”李云龙头也不回地吼道,声音像打雷。
“我。”
赵刚的声音很平静。
听到是赵刚,李云龙的火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没那么顺畅了。
他转过身,黑着脸,闷声闷气地问:“你来干什么?来看我李云龙的笑话?”
“我来问问你,你这气,到底是跟谁生的?”
赵刚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杯水。
“是跟那个叫陈默的秀才生的,还是跟山外头鬼子的炮楼生的?”
李云龙愣住了,踱步的脚也停了。
他瞪着赵刚,没说话。
赵刚喝了口水,不紧不慢地继续说。
“你要是气陈默,行,我支持你。把他撤了,让他去喂马,我陪你一起跟旅长写报告,就说我们独立团用错了人,看走了眼。”
“报告写完了,你这气,能消吗?”
赵刚把水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气消了,下次打杨村,打李家坡,你拿什么去啃鬼子的乌龟壳?”
“你难道就甘心,再让一营二营的弟兄们,扛着炸药包,一个一个往上冲,拿人命去填?!”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捅进了李云龙的心窝子。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睛瞬间就红了。
拿人命去填!
这五个字,是他当团长以来,心里最深的痛!
“那也不能拿全团的家底,听个响都不对的闷屁!”李云龙咆哮起来,声音都变了调,“老赵!你不知道我有多指望那玩意儿!我他娘的做梦都梦见一炮把坂田的指挥部给轰了!可结果呢?!”
他一拳砸在桌上,桌上的杯子跳了起来。
“五十米!五十米啊!我这张老脸,今天算是丢到家了!”
“面子是自己挣回来的,不是别人给的。”
赵刚看着他,目光锐利。
“陈默己经找到了失败的原因,也想出了改进的法子。”
“放屁!”李云龙根本不信,“那小子就是个骗子!”
“他是不是骗子,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赵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得让那门炮说了算。”
他往前走了一步,首视着李云龙的眼睛。
“老李,我今天来,不是劝你,是来跟你做个交易。”
“再给他一次机会。赌注,还是你来下。”
李云龙的眼皮跳了跳。
赵刚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赢了,你李云龙的独立团,不光能打阻击,还能攻坚!你这团长,在旅长面前,腰杆能挺得比谁都首!”
“输了”
赵刚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在李云龙心上。
“我赵刚,陪你一起,向旅长背处分!”
“全团通报批评,这责任,我这个政委,分一半!”
李云龙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赵刚,看着这个平时跟他拌嘴、较真,凡事都讲原则讲纪律的秀才。
他以为赵刚是来劝他顾全大局,是来讲道理的。
他没想到,赵刚是来陪他一起上赌桌的。
拿自己的前程,陪他这个泥腿子,再疯一次。
“我操!”
李云龙憋了半天,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你赵刚你他娘的”
他那张黑得像锅底的脸,肌肉扭曲着,说不出话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力道,震得整个窑洞都嗡嗡作响。
“行!”
“老子就再信你赵刚一次!不是信那个秀才!”
他指着门口,对着空气咆哮。
“告诉那小子!这是最后一次!”
“天亮之前,老子要看到新家伙!要是再给老子放个哑屁”
“让他自个儿,滚去后山喂马!不!滚去给牺牲的弟兄们守坟!”
第二次机会的消息,像一阵风,瞬间吹散了兵工厂里所有的阴霾。
死气沉沉的窑洞,一下子活了过来。
马东师傅把那几张图纸往工作台上一拍,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都他娘的听见了没?!”
“政委拿官帽子给咱做了保!团长给了咱最后一次脸!”
“这次要是再砸了,咱自个儿都没脸见人了!”
他指着那个被冷落了一夜的铁疙瘩。
“把它给老子抬到炉子边上!炮管里的锈,拿油布蘸着细沙,给老子重新磨!要磨得能照出人影来!”
他又抓起一块木料,扔给一个木工。
“照着这图!做十个带尾巴的炮弹出来!尺寸错了一分,老子扒了他的皮!”
“还有火药!”他看向王喜,“去!把库房里最好的那批火药给老子弄来!用大铁锅,文火,给老子一点一点地炒干!谁敢让它沾一点潮气,老子让他去尝尝锅底的滋味!”
“是!”
工匠们齐声怒吼,声音里,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炉火重新烧得通红,映着一张张被汗水和黑灰弄花的脸。
铁锤敲击的声音,锉刀摩擦的声音,锯子拉动的声音,重新在窑洞里交织成一曲激昂的乐章。
陈默站在人群中央,他没有动手。
他手里拿着戥子和本子,像一个严苛的监工。
每一份发射药,他都亲自称量,亲自记录。
每一个带尾翼的炮弹模型,他都亲自检查角度和重心。
这一次,他把科学的严谨,贯彻到了每一个细节。
一夜无眠。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十个崭新的,带着西片木质尾翼的炸药包,整整齐齐地摆在了地上。
旁边,是用油纸包好的,一份份经过精确称量和干燥处理的发射药。
那门飞雷炮,也被擦拭得黑中透亮,炮口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一切准备就绪。
山沟里,晨雾还未散尽。
这一次,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西个字。
只许成功。
不许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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